孙少康把门口裹成粽子的女人看了好会儿，认出那双眼睛，他才问：“把自己弄成这样干嘛？”
小芳本想他要是没认出自己，就到住院部申请换间病房，手术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他认出来了，小芳只能现编个谎：“感冒没好，我们那里感冒一直不好的人都这样穿，不能吹风着凉。”
孙少康笑了，幸灾乐祸却没带恶意，“看你往常那么神气，一场感冒，折腾那么几天还不好。”
“折腾几天算什么？”小芳说，“我还要继续在这医院折腾一个月。”
“感冒住一个月，你可真够娇气的啊！”
小芳没说话，谁让你哥给我钱了呢？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爱住多久住多久。
孙少康闻见她身上冒的酸汗气，刻意把鼻皱得夸张，“怎么那么臭，爱干净成你这样受得了自己臭烘烘的？”
他是有意提起小芳到孙家，振作起来后那次大扫除。
小芳虽然从没把孙家当自己家，但她受不了任何脏乱。
她爹老伍去世后，她妈担起地里所有活路，小芳就担起家里的，一个家可以清贫但必须整洁。
小芳只把孙家当做一个临时的寄身之地，但这块地上所有的秩序和美观都是以她的标准建立的。
刚开始她动手布置的时候，孙少华高兴得喜出望外，他以为小芳是真把这里当成家了，屁颠屁颠地跟着忙前忙后。
那一次的大扫除，两兄弟各自的皮卡车扔出去几大袋上了年份的垃圾，扔的时候，孙少华还很伤感，嘴里说那是祖辈的老物件。
但小芳给他一个眼色，他就把嘴闭了，活生生的媳妇儿怎么都比这些用不上的死玩意儿好。
“我臭烘烘关你什么事？你不来不就闻不到臭了？”
小芳没心情跟孙少康贫嘴，手术后她没胃口，有时胃口来了，又觉得多吃一口都是亏欠孩子，她身上裹的衣物又厚重，下楼一趟回来，没剩多少力气了。
“你这女人说话怎么老是不讲人情，不讲道理？”孙少康下了工洗个澡就赶来，她是半分不领他情。
“那你来干什么？”小芳扶着墙走到床边坐下，虚汗直冒。
孙少康看她那样子，又不忍跟她吵了，哪里像她穿衣服？分明是衣服穿她。
“跟你带了餐馆炒的菜，你们那边的口味，尝下嘛。”
他是真没脑子，小芳老家那边的菜重麻辣，她现下哪里有脾胃消享麻辣？
“我等会儿就吃。”她躺下来，闭上眼帘，是赶人的意思。
孙少康心里感到愤懑和委屈，他晓得这女人冷淡，受了泼天的冤枉和背叛，可他自己和他哥待她比这里绝大部分男人待女人好了吧？
她心头的气还要多久才能发泄完？后半辈子三个人全都过要么忍气吞声，要么鸡犬不宁的日子了？
“你起来把饭吃了睡。”孙少康走过去扯她。
小芳更没力气和他挣，她的身体出了趟门回来，怕冷地一阵一阵抖，嘴唇苍白犯紫。
她想，花姐是真没骗自己，就吹那么一会儿风，效果就来了。
“起来！”孙少康没商量地说，“你看看你自己瘦成什么样了？再折腾下去你感冒更好不了，捱到过年，你这身肉做成腊排骨倒合适。”
“我乐意，”小芳嘴唇哆嗦着说，“我爱住多久住多久，你哥都没管我，你还要来管？”
“我哥不在，我就能管你，起来把饭吃了！”
小芳虚得抬眼皮都费劲，“我说了，你走了我晓得吃。”
“我走了，我买的东西，你是吃还是倒？”
“你买给我的，你管我怎么吃还是倒。”
她原本想，他今天带的菜，正合花姐胃口，花姐男人大武在她怀孕后求她吃什么都行，就是别吃这些又麻又辣的，怕女人和孩子都受不住。
花姐明着不吃，暗地里一口没少吃，时常两嘴辣得红亮亮的，对小芳说：“离家千里万里远，连口家乡菜都不让老娘吃了？”
“你心是铁打的？我自己晚饭没吃就给你买来，你看都不看一眼？”
“那正好，这病房也没招待你的，你拿你自己买的饭菜招待你自己一顿吧。”
“我叫你起来！”孙少康几乎是吼了。
“吵什么？医院病房是吵架的地方？”今天的值班护士来查房了，还没进来就听见男人发火。
值班护士特烦这些男人，嗓门一个比一个亮，人又是一个比一个没用场。
孙少康强逼自己把心头那股火压下去。
护士安慰了小芳两句话，又转头数落了孙少康两句。
她刚要离去却看见床头柜上红红黄黄闪着油亮的菜，眉毛顿时立起，脸上的鄙夷从口罩里浮出来，“你怎么能给病人买这种饭吃？”
孙少康很占理地说：“她平时就喜欢吃这些，你又不了解她！”
“你们男人脑子都缺根筋？”护士骂道，“虚弱成这样，她成为能消化这些？”
孙少康在护士的提点下，克制情绪地看小芳一眼，那张病态苍白的巴掌脸，他刚才光顾着发脾气了，没顾上用脑子观察。
他任护士拿他洗涮，内疚在他心里全面爆发，他想自己刚才可够不讲理的。
值班护士说：“你跟我出来一趟！”
她用命令语气，将孙少康班主任领学生似的领到走廊偏僻一角。
值班护士受了同事嘱托，让她多关照303房病人，她应承下来后每每轮到自己值班，到303逗留的时间都比其他病房长。
今晚查房，门虚掩着，她还没推门进去就听见男人吼叫。
303的病人做的流产手术，年纪才十八岁，这里的女孩十五六结婚，十七八生孩子不稀奇，可不稀奇不代表正确，法律规定都还得二十岁结婚，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就未婚先孕怎么说都是不对的，未成熟的母亲哪有教养孩子的能力？
县城医院的护士都是受过教育的，道德法律水平远超当地人平均值，今天她就要好好教育这个没良心的男人。
“你吼她干什么？”值班护士问孙少康。
孙少康素来在外不吃亏，但今天他理亏，也得忍着受训，“我叫她吃饭，他不吃。”
“哪能给病人吃这些？你不知道生病要吃清淡的？”
“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你以为自己想要个老婆了，就能不管她没到结婚年龄先把婚结了！你以为能生个孩子传宗接代了，又可以不管她年龄身体适不适合生孩子，先把孩子怀上再说！你以为怀上了，不合你心意，不是个男孩，就先把孩子打掉，以后再怀是不是？！”
护士火了，她火这片土地不把女人当回事的男人们，她让孙少康此刻把当地男人该受的责骂全受了。
孙少康冤啊，一个感冒住进医院，怎么还扯上结婚、怀孕和流产了？难道小芳怀上了，因为感冒身体弱孩子没了？
如果是这样，他感到万分愧疚，追究事情起因也是他自己买两个猴脑袋吊烟囱口吓着了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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