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气味。
对于嗅觉灵敏、或是以嗅觉来感知世界的生物来说,气味就是它独一无二的名片。
在犬井户缔那由气味所构建的世界里,诸伏景光的气味稚嫩又柔软,满是尚未成长起来的无害感,会让人无端产生保护欲,而狩野稚的气味却无比复杂,晦涩难辨、人间百味都在其中,最后却又归于平淡。
大人都是那么复杂的吗?
表露出来的心情,和潜藏在气味里的心情总是截然不同……
犬井户缔攀上家里的房顶,面朝着风吹来的方向,闭起眼耸动鼻尖,尽力感受着那道应该还没走远的气味。
——找到了。
*
踩着自己的影子,狩野稚提着装了向日葵班慰问贺卡的手提袋,匆匆忙忙地走向了车站。
幼稚园放课时间足够早,更何况此时还是光照时间漫长的夏季,哪怕狩野稚搭乘巴士在天神町里转了一圈才重新从幼稚园出发,现在的天色仍然明亮,仅仅只是到了下午而已。
他抬起手臂遮住午后仍旧灿烂的阳光,抬眸看向一如既往的蓝天——以及在转角处,为了扩大司机视野、减少交通事故而特别设立的道路转弯镜。
明明是走在这样阳光灿烂的街道下,他却像是加班到深夜才回家,路过无人小巷时察觉到了窥视感的都市女性一样,心里发毛。
有人在静悄悄地尾随他。
这种时候,这种灼热的视线,这种执着的尾随……
狩野稚越想越沉默,在经过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他下意识瞅了一眼隔壁街道尽头的交番,不由得咂了咂嘴。
路过交番后再经过两个路口,就是作为狩野稚阶段性目的地的公交停靠站。不出他的意料,随着越来越靠近公交站,一直尾随着他的“跟踪犯”终于忍不住了。
穿着白色狩衣的小鬼从巷子里钻出来,以往常绝没有的勇气抓住他的衣角,理不直气也壮:“狩野,你是要去看景光君吗?”
犬井户缔仰头看向他,就像自己的腿全然没在打颤。
“带我一起去!”
应该是已经回过家了,他并没有穿那件狩野稚看惯了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狩衣——但被放在家里的好像不仅是幼稚园的制服……
狩野稚瞅着他赤着的脚,沉默了一瞬,再次感觉自己的头疼了起来。
他把手提袋套在手腕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户缔君?”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来抱起犬井户缔。
“而且,我记得你家是在镇子的另一边吧……”
犬井户缔眨着眼睛不看他,唇角绷成一条直线,里头是满满的心虚。
三岁的小朋友,抱起来绵软又可爱,那点重量架在臂弯上时,比起沉重更担心的是不小心伤害到他——嗯,或者是被当做诱拐犯押送进警署。
“好吧,看样子是不想回答的问题。”狩野稚弯弯眼睛,也没有继续纠结下去,而是笑着握住了犬井户缔的脚踝,“说起来,你光着脚走了多远?不痛的吗……”
他低下头,也不嫌脏,用指腹摸索着在犬井户缔赤裸的脚底划过,担心地问:“有没有划伤?”
“没有。”犬井户缔被托着坐在他臂弯上,小声回答他的问题,“我又不是笨蛋。”
“嗯嗯……好的。”狩野稚敷衍地应着,艰难地掏了掏兜,把自己的手帕抖开。
“……好痒啊,狩野。”犬井户缔鼓着脸抽了抽脚,没能挣脱开狩野稚的手后,又撇着嘴不说话了。
“你是一个人跑出来特意拦我的?”狩野稚把满是灰土的手绢团起,随手塞进了另一个兜,“嗯?是不是呀?”
“……嗯。”犬井户缔闷闷地应了一声。
“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开了一个头,接下来的话便说出的顺畅多了,犬井户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这里是去车站的必经之路。”
狩野稚忍不住笑了起来:“嗯、户缔君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呢。”
“总之,我要跟狩野一起去。”比起商量,犬井户缔的语气更像是命令,他两只手搂着狩野稚的脖子,颇有种不同意就不放手的气势,“快点带我去——”
“之前不是才和景光君吵过架吗?”
“……没有吵。”小孩子闷闷不乐地回答道,“是他又在奇怪地生气……”
狩野稚没有揪着不放,只是也没有相信小孩子自欺欺人的说辞,满眼揶揄地瞅着他:“要承认问题,面对问题,才有办法解决问题哦。”
“……”犬井户缔默不作声,只是狩野稚却仿佛看见他的耳朵直挺挺地下垂,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活力。
狩野稚忍不住无声笑了一下,又趁着小孩子没看见的时候收起了笑容,转而温柔地哄起他来:“老师交给你一个解决和朋友争执的好办法怎么样?”
“首先,请户缔君仔细回忆一下,自己是为什么和景光君变成好朋友的呢?”
犬井户缔撇着嘴想了一会,半天才迟疑着小声地回答:“因为,那家伙看起来和我完全不一样……?”
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的样子,受人追捧,无论和班里的谁都聊得来;然后,很有主见,总是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最后,非常照顾他,即使他什么都做不好也从来没有甩过脸色,一直都很温柔……
但这些好像都只是附加条件,是他为自己的心情找出的解释,全然不是那份心情诞生的理由。
“……景光君,好像一直在皮卡皮卡地发光。”
那个人并不是班上最乖的小朋友,也并不是班级之星这样的耀眼的人,但每次犬井户缔看向他,都会情不自禁地被他所吸引,即使在人群中也一样——
嘈杂流动的人海之中,好像只有那个人一直站在那里,清晰而带着温柔的色彩。
“很高的评价啊,景光君听了一定会高兴又害羞吧,下次请务必当面说给他听。”狩野稚笑着蹭了蹭小孩子柔软的发顶,“不过老师觉得,户缔君其实也在发光呢。”
犬井户缔一副完全不信的表情,全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可狩野稚却也不是信口开河的性格。
能直率地面对自己和自己难以启齿的心情,真诚地夸奖别人,会在和朋友发生争执后主动求和,这何尝不是了不起的闪光点呢。
狩野稚也看出了犬井户缔的不信任:“嗯……等之后,也许你可以问问景光君,看看他对你的评价?”
怀里抱着的小猫瞬间焉了下去,毫无自信:“这个还是算了吧。”
“嘛。”狩野稚耸耸肩,“老师的诀窍就是,既然你那么喜欢景光君,那就直白地告诉他好了。”
“……可是……”
狩野稚明白他在犹豫什么,因此干脆戳破了他想要藏起来的泡泡,不给他一点躲藏的空间:“你觉得景光君的想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梅丽说他是对的。”犬井户缔盯着狩野稚的衣领,闷闷地把脸埋在了老师的肩颈处,发出了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
但对犬井户缔来说,这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三树繁做了冒犯他的事——“不小心”在他身上泼水、又毫无顾忌地用言语表达了蔑视,这对需要维系自身权威和尊严的生物来说,哪怕无知也不无罪,放在以前,是必须要用鲜血来为自己的冒犯致歉的。
这次,犬井户缔只是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从那个地方后仰着摔下水池,最多也只会呛几口水,而他甚至没能摔下去就被诸伏景光抓住了手——
诸伏景光甚至因为这样的事和他生了气。
狩野稚沉默一瞬,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轻声和他讲起了其他的事。
“户缔君了解小狗吗?”
“作为被驯化了的生物,小狗在人类的社会中正在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警察会用到警犬来协助搜毒、嗅探、排爆等工作,盲人会需要它们协助生活,最近也有用动物疗法来帮助自闭症儿童的例子……”
犬井户缔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有点茫然地看着狩野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讲这个。
“而单纯作为伴侣动物的小狗当然也是存在的,不如说是绝对的大比例。为此,出台了很多管理法案,相对应的行业也非常多……”
“但是,不管是什么理由,这类伴侣动物都有一条非常非常重要的准则——”
狩野稚抱着他走向车站,声音轻柔。
“绝对、绝对不可以伤人。”
“……你知道,无害化处理吗?”
怀里抱着的,属于小孩子柔软的身体突然顿了一下。
他并不是笨蛋。
小孩子埋着脸,声音沉闷:“我就说,人类和妖怪是没法一起生活的嘛……景光那个笨蛋——”
狩野稚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被取悦到了的微笑。他抱着小孩子,轻松地说:“可是你正在和我们一起生活啊,户缔君。”
*
下午时分的公交巴士上人并不算多,只有三三两两的乘客散落着坐在巴士的各个座位上,安静得只听得到发动机的轰隆声。
小孩子一只手抱着手提袋,另一只手扒拉着里面的零钱包,数了半天才摸出几枚硬币,他扭头看了几眼狩野稚,在老师鼓励的眼神里塞进了投币口。
嗯……多塞了一枚……算了。
狩野稚好笑地撕下来一张轻薄过头的车票递给他,装作没发现这个小问题。
至于幼稚园生,他当然不用买票,更何况小孩子连座位都不占,被狩野稚抱着直接坐在了青年身上。
犬井户缔新奇地看了一会手里的车票,才帮着塞到了狩野稚的钱包里:“这个,沙耶也有一大包哦。不过她放在透明的塑料膜里,不肯让我碰……”
在这种娱乐手段匮乏的年代,拥有收藏的爱好是非常正常的事。小孩子会互相比较《假面超人》的卡片、各式各色的瓶盖乃至别人不要的电话卡,成年人只是相对挑剔了一些,本质上大家都是收集狂。
“车票吗?那确实很有收集意义,对当事人来说,每一张都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旅程哦。”狩野稚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说起来,户缔君一个人出门,带钥匙了吗,跟九条小姐说了吗?”
犬井户缔举高双手,摊开空无一物的掌心给青年检查,其意思不言而喻。
“……那你之后怎么回家?”
“不带又没有什么关系,”犬井户缔抬头盯着他的侧脸,“门口的花盆……唔唔……狩野,为什么要捂着我的嘴?”
“大概是因为老师不是很想知道户缔家备用钥匙的位置吧……”
“狩野明明知道啊。”犬井户缔轻咬了他的手一口,等狩野稚无奈地松开后,满脸不解地反问了回去。
“不,我不知道。”
“狩野明明知道。”犬井户缔满眼困惑,“之前我拿的时候你都看见了。”
……既然知道他在看的话,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拿出来啊?
狩野稚低头看着他,复杂的视线在那双金紫的眼眸停留的尤其久:“你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掏出来过吧?”
犬井户缔想了想,掰着手指开始数:“景光君知道,巴士上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的人如果有看,大概也知道。”
“等今天回去之后,我会记得让九条小姐把备用钥匙换个位置的。”他叹了口气,无言地把有些下滑的犬井户缔又往上托了托,以免在下一个急刹车或是转弯时把小孩子甩出去,“那出门的事情呢,和九条小姐说了吗?”
“没有。”犬井户缔晃着腿,“她今天不在家。”
“噢……”狩野稚应了一声,“是出差了吗?”
他回忆了片刻,从自己和九条沙耶的谈话里挖出了几个片段,询问起来:“那电话呢?九条小姐出差的话,不是每次都会打电话回来吗?”
“你怎么知道的……”犬井户缔歪着头,看起来有点吃惊,“是啦,她今天会打电话过来的。”
小孩子似乎还想抱怨一下监护人的唠叨,下一秒却突兀地陷入了沉默,而已经带着他搭上公共交通的狩野稚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跟着陷入了沉默。
提问:要如何和远方的人建立稳定、即时的联系?
答:在移动电话还没有普及的时代,当然就只能是固定电话了啊。
那么……
狩野稚不抱希望地问道:“你还记得九条小姐这次的电话号码吗?”
——净说些为难人的话。
犬井户缔闭紧嘴巴,像是一瞬间就睡着了一样,放慢呼吸的节奏一声不吭。
这个时候青年低头就只能看见犬井户缔的发旋了,如果不是那不安分的重量,他说不定会以为犬井户缔已经睡着了。
犬井户缔的答案很明显。
狩野稚背靠着座椅,无奈地捏了捏犬井户缔纤细的脚腕:“希望九条小姐不会因为我把你带出来而生气……唉,等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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