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最后一个礼拜日，幼稚园生们还在家里或扇着团扇，或坐在电风扇前面练嗓子的时候，幼稚园的老师们便在太阳下开始着手清理泳池了。
按照园长的教育学理论来说，教师本就是要先学生一步甚至是好几步，他们只领先了一步已经算晚了。
“啊，我要报告——”宫本老师忍着笑，像是自己班上的小朋友那样把手高高举了起来，“园长，刚刚狩野老师说，他和学生谁先冲线可说不定呢！”
“喂、宫本老师——”狩野稚简直是亡魂大冒，他看着园长越眯越小的眼睛，尴尬得无以复加，“园长，那个，我……”
“没事，不必多说了，我理解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中年男性叹了口气，和蔼地说道。
……园长今天这么好说话吗？
狩野稚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教师本就是要先学生一步这话当然没问题，但狩野稚当然也有自己的主张。
所谓老师，就是让能够学生没有后顾之忧，一路笔直前行的人。
“为学生清扫障碍，给予坚定的支持，正是为人师长的本分。”还没等狩野稚反应过来，园长的下一句话便轻飘飘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今天左半边的泳池就交给狩野老师了，大家为人师长的，都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啊。”
狩野稚：……？
还没等他出言为自己说上两句话，其余老师便笑着一哄而散，只留下他在原地徒劳地伸着手。
西园寺老师有些不忍地走过来，和他一起凝视着几乎变成小型生态园的泳池：“狩野老师还是第一次做这个吧？这个一个人可忙不过来。之前我们几个人，加上已经寿退社了的那位小野老师，几个人一起都要忙一下午才行。”
西园寺老师？难道说你……
狩野稚期待的眼神在她递出身后的东西的那一刹那灭了下去。
西园寺老师眨眨眼睛，又把清理工具往前递了递，满脸认真：“这可是我最早跑过来才选到的最新最好用的刷子！”
消毒水与泳池化学反应后所产生的□□的味道还洋溢在空气中，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就如期拉开了序幕。
幼稚园的泳池并不算大，再加上每年这个时间段都要使用，并没有什么过于顽固的污渍。除了新来的狩野老师是第一次上手，其他几位老师清理起来都算是熟门熟路，连最年轻的女老师也面色轻松，将清扫工具挥舞的虎虎生风。
出于某种众所周知的原因，在大清理活动接近尾声的时候，只有某位新人累的神志恍惚，撑在长刷的杆子上盯着洗刷后露出的天蓝色小块地砖发呆。
其余几位老师似乎是聊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后，除了苦笑着的中年男性，另外几人都笑着转头看向了狩野稚。
最活泼的两位年轻女性向他挥着手，高声喊道：“喂（おい）——狩野老师！”
“是——？”狩野稚手掌搭在眉前挡住午后的太阳，强撑着抬起头，声音有气无力。
宫本把手举在嘴边做话筒状，笑着大声喊道：“园长说——今天晚上请客去居酒屋喔——你要来吗！”
青年教师深吸一口气，秉持着喝个回本的念头，同样大声回答道：“去——！”
*
得益于教师们在生啤加持下惊人的工作效率，七月第一个金曜日的下午，狩野稚便得以站在教室里宣布这个好消息。
一如往常准备宣布消息时那样，他先是轻快地拍了拍手，又清了清嗓子，吸引来所有人好奇的视线：“大家，看这里~老师有事情要宣布哦。”
他想着被刷得光洁如新的泳池，语气里奇妙地带上了些满足和骄傲，连眉梢都微微挑起。
“下周开始今年的游泳课就要开始了，大家这周末要和爸爸妈妈说清楚，星期一要记得带泳衣来哦。”
因为被其他的老师提前叮嘱过，狩野稚反复强调了好几次下周要开始上游泳课，在这周末一定要准备好下周要用的泳衣后，才有些忧心忡忡地停下。
大部分家庭的泳衣都是开学前和制服一起准备好了的——幼稚园有下发一张必备物品清单，照着准备就可以了——现在说的准备只是洗一洗，拿出来晒一晒，到时候别忘记带来。
至于为什么要强调多遍、之后还要打电话一一通知家长？
那当然是因为狩野稚已经彻底意识到了，依靠向日葵班的那些小家伙们传话是绝对没用的。不管耳提面命多少次，嘴上答应的多信誓旦旦，等走出这个门他们就已经忘记了五成，在巴士上晃晃悠悠地回家后，还记得的人又少了八成，最后能准确传达给家长的，完全是十不存一。
有人为新开的游泳课感到雀跃，就有人为新开的游泳课感到沮丧。在一众不擅游水的同学中，又以某位彻底的陆生生物最为苦恼。
为什么会有游泳课呢……
他有些困扰地用笔帽戳了戳脸后，小小地叹了口气，大义凛然地撩起了衣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在手背上认认真真地用狗爬字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狩野稚要求传达的话，十次有九次他都忘了个精光，还是写下来比较好，以免之后被沙耶追着揍。
在等待放课铃声响起的前半个小时都算是自由活动时间，狩野稚投完炸弹引起轰动后，就心满意足地捧着绘本，不顾一众围着他团团转、想知道更多游泳课相关事情的小朋友，慢条斯理地念起了故事。
熟练地逃掉绘本时间的两人则靠着整理柜，坐在了教室的后面。
“KIKI很讨厌游泳课吗？”
犬井户缔对诸伏景光这种轻而易举便看破他的敏锐已经习以为常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当然啦……但你这次又是怎么知道的？”
把他代入了小猫小狗的诸伏景光心虚地笑而不语。
在犬井户缔有些狐疑的目光里，他轻咳了一声，迅速地转移话题，开始给在他想象里有着漂亮皮毛的友人猛出主意：“不喜欢眼睛进水的话可以戴泳镜，鼻子有鼻夹、耳朵有耳塞——”
“……不喜欢身体碰到水的话要怎么办？”
诸伏景光认真地想了片刻：“要不要发烧？上次有里发烧了就不用来上课的。”
“但游泳课每周都有……”
诸伏景光爱莫能助地摸了摸他的头：“那还是买泳镜、鼻夹和耳塞吧……再买条速干巾？”
“好吧，那就这些——”犬井户缔把每个片假名都认真地写在了手上，密密麻麻的一大串，像是什么恐怖片里的咒文。
“KIKI自己去买，还是沙耶小姐带你去？”
“沙耶……不行啦，她有工作要做。”
“又是工作吗——”诸伏景光几乎是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但话刚落地他就察觉到了不妥，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犬井户缔的神色一边找补，“抱歉，那个，我……”
“嗯？没什么啦。”犬井户缔看着诸伏景光因为说错话而一下子有些慌乱的表情，全然搞不懂他为什么有些歉疚，“沙耶一直这样的。之前比现在还忙，最近算好一点了。”
随着逐渐熟悉、信任，犬井户缔和九条沙耶的相处时间呈现出了令人费解的下滑趋势。
他刚刚被沙耶抱回家的时候，为了防止他逃跑，九条馆里的门窗永远是锁死的，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而照顾着他，把他当做人类来养育的少女，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蹲下检查家具下各种各样的缝隙，用零食把他勾引出来后，又要犯愁地阻止他给梅丽填上几道伤痕。
那个时候的九条沙耶，即使是出门也不放心犬井户缔，会将他一起带上，而等建立了信任基础后，犬井户缔反而被独自留在了家中——
猫抓板梅丽是他们信任关系中最大的受害者。
“大人有大人的事，我们也没办法。”诸伏景光虽然没能明白犬井户缔的意思，却也看懂了那份失落。他软声安慰着，又揉了揉犬井户缔的头发，“说起来，KIKI，沙耶小姐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啊、那个的话……”犬井户缔扶着脸思索了一阵。
月刊杂志的常驻笔者、正经大学毕业的民俗专业的学生、到处跑的民俗学家、替人解决灵障困扰的灵能力者都是九条沙耶的业务范围，不过这些全部是禁止透露的内容就是了。
“嗯……唔……”
“很复杂吗？”
“不是啦。”犬井户缔晃了晃头，乱翘的黑发随之晃动，“沙耶说，那都是秘密，谁都不可以告诉。”
“我也一样？”
“……嗯……”犬井户缔肉眼可见地又陷入了纠结。
“好啦，不为难你了。”诸伏景光收好眼里的失落，面上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就像真的不在乎一样，“KIKI，概括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是帮助别人的工作。”犬井户缔毫不犹豫地说，“沙耶在做的是帮助别人的工作~”
“那不是很好吗？”诸伏景光说，“我以后也想做那样的工作呢……”
失落。沮丧。怯懦。自我怀疑。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他不喜欢诸伏景光露出那样的表情，讨厌那样的气味。
犬井户缔看了他一会，突然开口说道：“如果你有空，可不可以你带我去？”
“……诶？”诸伏景光露出呆愣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
可是那个，我们才都只是幼稚园一年生啊……？
犬井户缔就像看不懂他的表情那样，脆生生地吐出了社交辞令：“拜托了——”
也许是猫咪的种族天赋，诸伏景光被他那么依赖地看着自己的表情迷得晕头转向，拍着胸膛就应下了他的请求，但等头脑稍稍清醒些，他就开始想打退堂鼓了。
犬井户缔想买的、他推荐的东西并不在常规备货的范围里，他平常去过的杂货店里肯定没有，要去远一点的百货超市买才行。但他去过的那家百货超市，远不是很远，近也不算近，得坐公交才行……
“……就我们两个人吗？”诸伏景光衡量了一下自己，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提问，“沙耶小姐没空的话，我可以喊哥哥或者妈妈陪我们一起去的。”
“不可以吗？”
诸伏景光看着漂亮得不像话的友人可疑地沉默了一小会，忧心忡忡地说：“可是……我怕你被拐走耶。”
毕竟不管看起来多成熟，本质上他们也只是开门要踮脚，弱小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稚园生罢了。
“啊……这样。”有人的耳朵耷拉下来，“可是……”
“我只认识你，也只想和你一起出门而已。”
垂头沮丧的犬科生物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偷偷摸摸地抬眼用余光看他，神情里带了些难以察觉的狡黠。
“就我们两个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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