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厢内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巴士很快便驶出了天神町，朝着预定的目的点平稳前行。等车程过了小半，领着向日葵班将学唱过的几首歌翻来覆去地唱过后，狩野稚也停下了炒热气氛的行为，坐在独立的导游座上休息，只是时不时和后座的家长聊两句。
在车厢内终于安静下来后，诸伏景光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犬井户缔把视线从窗外移开，转头盯着诸伏景光哈欠连天的样子：“要睡一会吗？”
“唔……”本来还有些犹豫，但随着又一个哈欠，诸伏景光迅速摒弃了那点矜持，满眼期待地看了过来，“那，可以靠着KIKI睡吗？”
说得那么生疏，平常靠过来的时候可从来没见你问过……
犬井户缔没有作声，只是一边斜着眼睛看他，一边熟练地撩起自己左肩上的长发。
诸伏景光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靠了上去，调整姿势的动作相当熟练：“说起来，我们不分点零食吃吗？现在一点远足的氛围感都没有诶。”
犬井户缔耸耸鼻子，压低后的声音里明显能听出抗拒：“必须要吃吗？空气里的气味已经够杂了。”
闻言，诸伏景光抬手在犬井户缔脸前晃了晃，脸上满是好奇：“这样能闻出什么？”
“柑橘味的洗手液，可乐味的牙膏，纳豆，味增汤，还有饭团。”犬井户缔眼也不眨地回答道，流畅得像是亲眼所见，只是语气里一点骄傲的意味都没有，满满的苦闷，“不用伸手过来也闻得到……不如说，你刚坐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啊，是今天的早饭外加洗漱用品。
“KIKI的鼻子好厉害。”诸伏景光惊奇地低头嗅了嗅，哪怕小孩子的五官比起成年人来说更灵敏，他也只能闻到一点车上座椅劣质皮革的味道。
唔……最多带一点刚刚沾到的KIKI身上的味道，别的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镇定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掌心，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沁出的薄薄汗液蹭掉：“还能闻到什么别的吗？”
犬井户缔瞥了他一眼，旋即飞快地转移了视线：“你一开始坐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闻起来很心虚，不过从我同意开始，就变得很开心了。”
心虚……心虚？！这是心情吧！
什么气味读心术！
诸伏景光瞪大眼睛，谨慎地追问：“什么心情都闻出来吗？”
“不会啦。”犬井户缔摇头，“心情的话，连猜带蒙的成分更多一点，而且只有很明显的才行。”
呼——
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自己使坏的时候有没有凑近过犬井户缔的某人偷偷松了口气：“那就好……不是，我是说，那也很厉害了！”
“欸？……谢谢？”
虽然两人之间没有身高差，靠着休息也还算舒适，但如果诸伏景光真的打算无止境放松下去直到进入梦乡，哪怕犬井户缔一直伸手拦着也只能得到一个结果。
在第三次随着巴士颠簸差点一头撞到前座后，诸伏景光放弃挣扎，干脆顺着惯性的方向躺了下去。
犬井户缔：……
他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又抵着下巴感受了一下脖子上的项圈，最后和腿上多出的那份重量对视了一眼。
“KIKI——”友人撒娇一般地喊着他的新名字。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这样的念头强烈过了头，以至于犬井户缔伸出手，在诸伏景光的视线死角按了按炸毛冒出的尾巴。
黑发的小孩子还在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犬井户缔沉默着眨了眨眼睛，根据之前沙耶照顾自己的经验，把抱着的挎包放在座椅下边用小腿抵住，整个人紧挨着车窗，留出空间：“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
对于幼稚园生来说，成年人的座位原本就足够宽敞，犬井户缔又差不多给他腾出半个座位的空间之后，诸伏景光完全可以整个人躺在上面。
只不过，该怎么在颠簸的车里固定住自己仍然是个问题。
再一次伸手拦住差点随着颠簸前翻滚落地的诸伏景光，犬井户缔抬眼看向周边。
之前挑座位的时候，他干脆一路走到了车尾，作为饱受巴士行驶颠簸噪音折磨的奖励，这里是不会被人看见的视觉死角。
稍微任性一点应该也没关系。
他把车窗旁边的窗帘拉起，只给光线留下一点缝隙，紧接着捂住诸伏景光的眼睛，不知从哪冒出的白色毛绒“长毯”便柔顺地搭在了他的身上，化作最可靠的安全绳。
“……欸？”
还没等诸伏景光反应过来，他的身上便多出了一种宽松的束缚感，仿佛是凭空多了一张毛绒垫子，温暖而舒适。
他握着犬井户缔的手腕，却没能移开，只好努力从缝隙里睁开了眼睛——
“……不要看啦。”友人小声地说着，温柔地剥夺了他的视野，“看到的话，就不让你躺着我睡了。”
诸伏景光就着这个姿势眨了眨眼。
躺下后，原本能看见的空间便会瞬间变得狭小起来，而随着犬井户缔拉上附近无人座椅上的窗帘，明亮的空间更是霎时间昏暗了起来。
诸伏景光只能感受到眼睛上面柔和又不容抗拒的力度，但也许是某种幻觉，他依稀看见了什么——
那只金色的兽瞳专注地凝视着他，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帅气又凌厉，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喜欢的颜色。
但是，似乎只有他是这么想的。班上的大家只会感觉害怕，又因为这种奇怪的理由，一直和KIKI保持距离。
就算在犬井户缔面前总是表现得稳重、成熟，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诸伏景光本质上也只是年岁尚浅的小孩子，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就比如说。
像是迷迷糊糊中的梦呓，又像是怕惊动这只在人类旁边休憩的野兽，诸伏景光紧紧地抓着犬井户缔的手，以微不可闻的音量问道：“……KIKI，你一直在看什么？”
从上车开始便这样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那小小的窗户上，即使拉上了窗帘也盯着那道小小的缝隙看个不停。金色眼睛里的神色陌生难辨，却无端让他感到即将失去些什么的恐惧。
“啊……我在看风。”他的朋友闻言甩了甩白色的尾尖，“……卷着羽毛在打转呢。”
那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羽毛，从他们还在天神町里的时候犬井户缔就看见它从窗外一闪而过了。不可思议的是，他们都已经行驶了这么远，那根羽毛竟然又盛着风追了回来——
明明是自由的风，也是自由的羽翼。
诸伏景光小声叮嘱他：“不可以开窗把头探出去喔。”
“为了安全考虑？”
“唔姆……对！为了安全考虑！”
这话大概只有一半是真的。
“……我知道了。”犬井户缔顿了顿，又换了一个说辞，重新回答了他，“放心好了，不会打开的。”
“你答应我了哦，KIKI？”
犬井户缔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承诺道：“嗯，我答应你了。”
如果被承诺，那就只需要相信，并等待……对吧？
怀抱着奇妙的信任，诸伏景光安心地闭上了眼。
无论是多漫长的旅途，结束的时候总让人有一种猝不及防感。
巴士缓缓减速，压着线驶入画好的停车块，而狩野稚也随之起身，维持着下车的秩序。有的人躁动，即使顺位还没到自己也急不可耐地站起身，而有的人又慢吞过头，错过了时机，不得不尴尬地半站在座位，等待着车厢中间那条长龙能空出一个能让他插入的空隙。
坐在车厢最末尾，犬井户缔对下车时间有着充分的自由，因此只是轻轻晃了晃自己腿上睡着的人类幼崽：“诸伏，我们到地方了。”
诸伏景光不仅没醒，还把脸埋进了犬井户缔的小腹，迷迷糊糊地闷声恳求道：“再睡五分钟……”
平常就已经奶声奶气的声音，再加上睡迷糊时的那种语气——为了讨好母兽提高生存率，幼崽时期的动物一向是最可爱的——犬井户缔一时间只觉得尾椎发麻，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放轻，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胸膛起起伏伏，呼出一声声绵软的气音。
下车的队列终于清空，原本坐着的女性起身，逆着走来，颇有趣味地打量着睡的迷迷糊糊的幼子。
犬井户缔的观察侧重点和人类总是不一样的。他不在意发色，也不注重容貌，而只是耸着鼻子，通过气味认知一切——但这位之前嗅到过的诸伏景光的母亲，仍然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犬井户缔耸着鼻子，悄悄抬起眼帘看了一眼。
黑色的长发编成单股辫垂在肩前，笑容温柔，眉目间的神态和表情和诸伏景光简直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往下，女性的身体微薄，没有锻炼的痕迹，手上倒是有些做活时留下的茧子。
顶着大猫打量的视线，女性姿态娴熟地从座位上捞起诸伏景光，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就是犬井君吧？初次见面，我是景光的妈妈。景光在家里经常提起你哦。”
犬井户缔的目光在诸伏景光和诸伏太太之间转了两圈：“……诸伏平常会提起我什么？”
“嗯……这个的话，就是不能说的秘密啦，景光知道我泄密的话一定会很生气——犬井君还是直接问景光比较好。”女性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其实景光的性格稍微被我惯的有些任性了，平常没有给犬井君添麻烦吧？”
只是社交辞令的话……不想回应。
犬井户缔站起身，默不作声地提起自己放在脚边的挎包。
“说起来，如果不嫌弃我的厨艺的话，犬井君今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这不是之前诸伏就说过的话吗？
犬井户缔眨了眨眼，点头的样子乖巧得让成年人生出了冒昧的心思。女性弯下腰，在他困惑的目光中，轻柔又亲昵地捏了捏小孩子柔软的脸颊——
大惊失色的幼稚园生后退一步跌回座椅，捂着被捏过的地方，满脸惊慌地看着她。
猫猫不解，猫猫警惕，猫猫炸毛.jpg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边界感的人类啊——！
“哈哈，那今天就请多指教啦——！”
诸伏景光醒来的时候，犬井户缔正臭着脸坐在他的旁边。也许是刚睡醒神智有些朦胧，他觉得自己似乎幻视到了一只被人类抓着舔了毛，因此惊恐地跑开，嫌弃又气愤地给自己舔毛的大猫。
察觉到他的视线，嘴角不自觉下撇的犬井户缔拧过头，眼睛噌地亮了起来：“诸伏——”
诸伏景光眨眨眼坐起身，即使刚刚睡醒，也不妨碍他清晰地记得两人的称呼应该进入了崭新的阶段：“KIKI。”
“……景、景光……”犬井户缔愣了一下，很快在读懂了暗示性的谴责目光，“……真的好长。”
论音节的话，犬井户缔四个字才五个音节，KIKI也只要两个，而诸伏景光，无论是四个音节的诸伏还是景光，似乎都有些拗口。
从小就这么被称呼着的诸伏景光不太能理解，却也明白犬井户缔是连敬语都会因为懒得开口而略掉的性格，不甘愿地做出了妥协：“直接叫「ヒロ」也可以啦。”
“喔，Hiro——”从0到1往往是最困难的，1之后的增值却不是如此，犬井户缔接受的飞快，“Hiro，刚刚是做了怎么样的梦呢？”
“不记得了……我做梦了吗？”诸伏景光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围坐在丰盛的午餐旁，两个小孩子秘密接头般抵着脑袋窃窃私语。
“做了。”犬井户缔认真地点头，“我看见了。”
“KIKI连这种事情也能做到？”
大猫高高兴兴地仰起头，不存在的尾巴晃得啪啪响。
进入梦乡里的人，只要仔细凝视，他总是能幻视到一两幕梦境里的景色的。
“你们两个，不要说悄悄话了。”诸伏太太握着纸卷成的纸筒，一人一下轻敲在头上，“本来就已经晚了，快点去洗手准备吃饭。”
“好——”蓝眼睛猫积极响应，独眼猫却是警惕地躲远了一点，才点点头。
寿司的米粒紧致而饱满，又不会压得太实以至于口感不佳，经过调味后的米饭配上新鲜、入口即化的三文鱼片，每一口都是让人食指大动的鲜甜味道。
但是……
犬井户缔捏着天妇罗的尾巴，小口小口地啃着炸虾，对裹了海苔的醋饭团看都没看。
不能吃生食是沙耶一贯的要求，貌似是什么社会化训练还是去野性训练，要求很严苛、沙耶也重视，因此即使沙耶不在这里……
他又看了一眼海苔。
……果然还是算了，那个味道好讨厌。
金黄酥脆的面衣包裹着嫩滑紧实的虾肉，配上蘸料，一口下去，那种享受油炸食品的罪恶快感便夹杂着鲜甜在口腔中爆开。
还是这个好吃——
那只金色的眼睛像猫咪一样眯起，连带着诸伏景光也有些发馋，学着叼了条炸虾跟着嚼。
在两个人愉快地分食午餐的时候，庆幸自己多准备了不少料理的成年女性已经结束了用餐，慢条斯理地抽出手帕，按压着一点点擦去了唇上的油脂：“你们要快点吃了喔。”
“？”
两只猫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露出嘴角沾着的天妇罗面衣碎屑，犬井户缔的嘴里甚至还露出了半截虾尾巴。
“我们是来亲子远足，而不是户外野餐的。”女性微笑着注视着他们可爱的模样，“把野餐放在环节最开始，只是因为睡着的小朋友实在太多而已……”
某沉睡の小朋友不自觉挪了挪屁股。
女性满意地看着幼子有些窘迫的模样，笑容更加温柔：“所以，等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狩野老师就会吹哨子，催大家开始远足了喔。”
和美美睡过狩野稚介绍环节的诸伏景光不同，犬井户缔早就知道这些，因此只是嚼嚼那节虾尾，似乎是想到什么，看向诸伏景光：“远足，也算是游戏吗？”
诸伏景光有些莫名，但还是认真地思索着给出了不确定的答案：“算……吧？”
诸伏景光为自己答案买单的时刻来得非常快，快到他觉得这简直是某种现世报。
想到诸伏景光对游戏的胜负欲，难得体贴的犬井户缔认真起来，随即寂寞地发现自己在这场娱乐大于比赛性质里的游戏里根本毫无对手。
第一轮徒步时，他的小碎步频率飞快，一直拉着诸伏景光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不说，最后干脆背起了化身开水壶大喘气的友人，两人以超越狩野老师半米的距离成为了物理上的并列第一。
狩野稚：“……那个，其实跟在我后面也可以的，没必要非要越过我……老师并不算名次，只是单纯的裁判而已哦？”
被迫在几十人面前丢脸的诸伏景光默默把脸埋在犬井户缔的背后，耳尖通红，心如擂鼓：“……KIKI，真的不能放我下来自己走吗？”
犬井户缔果断，理由还很充分：“不行，你不是走不动了吗？那样的话就拿不到你想要的第一了！”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干脆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彻底装死。
第二轮是亲子协力捞鱼。
经过第一轮的徒步后，向日葵班差不多走到了森林公园的中部，抵达了小溪最平坦、水流最和缓的地带。
犬井户缔拿起了那比起出现在森林，更适合出现在夏日祭会场的小小渔网，而终于看开的诸伏景光左看看右看看，拿走了狩野稚下发的折叠小桶。
这里的水深最深也不过0.8米，最浅的地方堪堪没过脚背，再加上二十几位家长一对一的看护和跟随的公园管理人员，可以说是比室内游泳池还安全的地方。
这么浅的溪水里比起大鱼，更多的是一截指节那么长的鱼苗。它们的颜色大多黯淡而不起眼，在午后波光粼粼的水面下几近隐身，光是发现它们的踪迹就能让小朋友们嬉笑着围拢成一团，此起彼伏地发出惊叹。
最后的结果和第一轮如出一辙。
青年教师一手抄网一手桶，数到面如土色：“79、80……82、85……那个，户缔君，景光君，可不可以不数了，你们绝对是第一了啊……？”
犬井户缔看看诸伏景光，握着拳头断然回绝道：“不行！”
第三轮是休憩时间的丢手帕*游戏。
“かごめ、かごめ（笼子眼啊 笼子眼）
籠の中の鳥は（笼子里的鸟儿）
いついつ出やる（什么时候才能飞出鸟笼呢）
夜明けの晩に（黎明前的夜晚）
鹤と亀が滑った（仙鹤与乌龟滑倒了）
後ろの正面だあれ（你身后的是谁）？”
唱着曲调稍显奇诡的童谣，小孩子们在石板铺成的休息处牵起彼此的手，围成一个大圆圈慢慢地走着，围绕中间紧紧捂着眼睛蹲下的小孩子打转。
随着歌谣停止，圆圈中间的女孩子皱了皱脸，露出了纠结的神色：“……西园寺？”
“错啦——是诸伏！”其余的小孩子们顿时嬉笑着松开了手，他们一边高兴地宣判了结果，一边推出了下一个人进圈，“犬井，到你了！”
站在外守身后的正好是犬井户缔。
“诶——”女孩子沮丧地站了起来，有些不高兴，“不说话的话，根本猜不中嘛。”
“……玩这个，会不会有点欺负人啊……”和西园寺擦身而过的瞬间，犬井户缔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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