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2月初。
乔宥靠坐在桌上，翻着通讯员的分条概述。
他在穆靳的办公室里外都设置了窃听器，通过藏在地板底下的录音机记录，每半个月他会去换一次新磁带 。换下来的装满信息的磁带拿回来给通讯员听，由他记录下要点呈交乔宥浏览。
周酉汇报浙江警官学校工作，提议在青浦和临澧增开训练班。
程机要求提任沈浓睡为上海特务区副区长，与周酉平起平坐，被拒。
杜五接受刺杀史量才的命令，已初步制定计划，预备节后动手。
韦笑儒举报以杜五为首的巡检组成员敲诈勒索，走私毒品。
穆靳向西北军对接人斥责王厉山在辖区内以“反王师长”罪大肆捕杀复兴社特务。
余邵里述职，同时申请巡检组撤出军区。
……
精彩。完美侧写出复兴社内部的权力较量，以及军事系统与特务系统的反复拉扯。
果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乔宥用铅笔勾了两个圈：“有关杜五的这两段把原文抄下来，交给社舆组，让他们尽量细致准确地沿复兴社传出去。强调对史量才和韦笑儒的威胁。洋洋得意一些。”
“好的。”
“剩下的都烧了，不要留任何的蛛丝马迹。”
“明白。”通讯员戴上耳机，按着标记点重新调回相应位置，摁下播放键，起笔听写。
乔宥轻轻放下笔记本，走出通讯室。
外头阳光正盛。
佟居上候在门口：“师长，财政部没拨这个月的军费。”
他们离开福建后暂时脱离十九路军编制，军费都是财政部直拨，现在十九路军归建，他们按理也该回去，由十九路军发军饷。奈何出走时闹得太难看，十九路军多半更愿意看他们自生自灭。
“我明天找穆靳。社舆组回来了吗？”
“回来了。消息散得很快，周酉‘训练专家’和‘教父’的称号已经在训练班里传开了。”
“才刚办半年就声名鹊起，这不得给程机急死？”乔宥笑了笑，“周酉这个副主任要坐到头了。 ”
周酉志得意满地坐在外间的长沙发上，等待穆靳叫他进去。
警官学校举办至今不过五个月，他已做出一番十分出色的成绩，足以证明从前的碌碌无为只是蓄势待发，而非庸俗无能。
楼梯口响起脚步声，熟悉的身影走入他的视线。
乔宥。
周酉心情难得的好，对乔宥也有了笑脸，甚至主动和他招手：“乔将军。”
“周区长下午好。”乔宥回以微笑。
他早料到周酉不会发觉突然出现的追捧热潮潜藏危险，因为这个人郁郁不得志太久了，一朝扬名很难克制自己的欣喜若狂。激动和热切会摧毁大部分的理智，自然很难判别存不存在捧杀。
“听说周主任训练班办得不错，业内都称您为‘专业的教父级人物’。”乔宥落座在侧对着他的短沙发上，“果真英雄还需用武之地。”
“乔将军谬赞。我在这条路摸黑好久才找到正路，哪像乔将军少年得志，早早地功成名就。不过，”周酉还挂着被奉承的笑容，眼神却闪出诡异的探寻的光，“将军为什么放弃好好的晋升道路，选择到中俄交界戍边呢？”
乔宥泰然自若，似乎没听出周酉的恶意：“周区长不知道我和十九路军闹得多僵吗？我在东南混不下去了。”
“乔将军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哪里的关系都处得舒舒服服的，一个十九路军能难倒您？”周酉逼近他，降低音量仿若自言自语，“六十一师兵员损失太多了吧，六十师的伤亡情况好像也有猫腻。师长这么着急往外跑，是混不下去还是心虚？您不会是想步任溉的后尘吧？”
乔宥不慌不忙地对上周酉的目光，难以察觉地冷笑：“周区长有心思盯着我，不如多想想自己。人怕出名猪怕壮，寄人篱下的时候最好别漏太多锋芒，一个特务区正区长的损失还不够警醒吗？”
周酉得意的神色迅速褪却，刹时声冷如冰：“你什么意思。”
“功高盖主。轻则忌惮打压，重则杯酒释兵权，再重则……”乔宥轻飘飘地说，“周区长比我清楚。”
周酉沉默了，他周围的空气随温度降低而渐渐凝结。
“其实就算被调走也没什么，接任的左不过是沈浓睡，周区长自己人罢了。不但不会落井下石、冷嘲热讽，没准还能返聘周区长。”乔宥偏头看周酉，说是开玩笑，眼底却无笑意，“但倘若不是沈浓睡呢？”
周酉阴郁抬眸，又没好气地挪开视线。
他怪就怪在这里，别人哪里有破绽都能看出来，就是没审视过自己。都立于危墙之下了，还琢磨着乔宥是否居心不良。
“关于我，我得提醒提醒周副主任。”乔宥轻声道，“您留我一条命，就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咱还有合作要达成呢，是不是？”
周酉张口欲说什么，乔宥竖起根食指虚空抵在他嘴上：“您悄声，”他向下瞟了一眼，示意周酉看地板，“隔墙有耳。”
周酉不明就里。
门倏然推开，闫先走出来：“主任请周副区长进去。”
周酉瞪了乔宥一眼，起身进办公室。
乔宥风雨不动安如山。
“乔师长。”闫先跟他打了招呼，“您坐着，我送个文件。”
乔宥笑呵呵地：“请送请送。”
他下楼梯走远了，乔宥立刻俯身，用随身携带的改锥撬开地板缝，扯下窃听器和电线，团得整整齐齐放进小黑袋，藏入公文包。
忙活了十几分钟。
都怪这地板太难撬。乔宥暗暗多踩了几脚，既是为了压平翘边，也是为了泄愤。
闫先上楼梯的噔噔声传来，乔宥迅速地就着玻璃茶几的反光面检查仪容仪表，确认毫无破绽后抓起旁边的报纸，若无其事地翻阅。
闫先没发觉任何异样，径直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乔宥借喝水的名义接近杂物柜，用身体挡着闫先的视线，右手倒水，左手摸进第二个抽屉把纱布和绷带拿走，悄悄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回沙发，将东西同样转移到公文包里。
周酉出来了：“穆主任叫你呢。”
“好。”乔宥提起包，大步走进办公室。
穆靳还在看增开训练班的策划书，只略抬眼从眼镜片上方瞥他：“来了？”
“是，来送收支明细。”乔宥故意用力踩地板，话是对着穆靳说的，眼睛却瞟向门外，“主任，这里会不会有窃听器啊？”
“啊？”穆靳迷惑地看着他，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闫先。
闫先的桌子正对穆靳门口，门只要不关就能看到他。
他正伏案写作，闻言身形一僵，迟缓地转头欲观察情况，不成想直接碰上了乔宥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立时偃旗息鼓，乖乖地把头扭回去。
穆靳皱眉：“你说什么呢。”
“没事，我随便喊喊。”乔宥从包里掏出军队一月份的账单，递给穆靳，“请您过目。”
“一惊一乍的。”穆靳翻开账目表，“你们吃得不少啊，光饮食这里够吃两个师了。”
窃听器安在穆靳桌子下的地板夹层里。
乔宥自觉地找椅子坐下，用脚扶着改锥，手上使力将它插进地板缝里：“快过年了嘛，稍微吃得好了点。”
“还有一个月呢。哪儿就快过年了。你手不能再这么松了。说过你多少次了。”穆靳没注意他的弯腰，“戍边的条件更苦，拨给你的军费和物资补给能不能按时按量送到还不一定，你得适应节衣缩食。”
乔宥开始缓慢地撬：“您说的是，我努力控制。”
嵌合的木地板受到挤压，因外力而发出轻微的呻吟，在这过于静的屋子里显得突兀。
穆靳抬头：“什么声？”
“踩地板的声。”乔宥又撬了两下，“您该重铺地板了。都旧了。”
“哪来的功夫。”
乔宥拔出改锥，将地板块虚掩住：“您地板下会不会有窃听器啊？”
“你今天怎么了？疑神疑鬼的。”穆靳不解地看着他蹲身举起改锥，斥道，“你干什么！别破坏公物！”
乔宥退了两步，选择距离目标地板三行的位置，干脆利落地将改锥插进缝里：“我撬开看看。”
穆靳只是身子前倾地喝止，但行动上尚未阻止他：“胡闹。我这里戒备森严，谁有胆子有本事把窃听器装进来？”
这块地板被撬起来了，底下当然空无一物。
“你看吧。”穆靳说。
乔宥不言不语，前进一格。
穆靳嘟囔：“抽什么风。”
这格自然也是空的。
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位置了，能否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就看接下来的半分钟。乔宥借着旁边地板的反光确认穆靳的状态，他没有动静，乔宥将要撬动的地板在他的视线盲区，他看不见。
乔宥将改锥切入缝隙，轻而易举地启开正确的木板。他用右手撑着，左手去够底下的窃听器和电线。
“有任何发现吗？”穆靳忽然站起身，视线越过桌子要落在本该是盲区的地方。
如果被他看到，不但好戏会砸，自己也跳进黄河洗不清！
乔宥一狠心，右手提前松劲，沉重的木地板块挟着风声坠下去，直直地砸中他搁在地上的左手，刹时鲜血迸流。
“啊！”他倒吸冷气，借解救左手食指的功夫把木地板块复位，掩住初露真容的窃听器，旋即蹦起来，“砸着手了！”
穆靳又惊又怒：“说了让你别乱动。闫先！给他拿绷带和纱布来。”
“好。”闫先手忙脚乱地去翻柜子，“在哪里？第二个抽屉吗？没有啊。”
穆靳四处找纸给他擦血，越急偏偏越找不到：“就在那里，你用点心！”
闫先给自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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