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1930年的九一八事变将闻桦捧到了天上，那么1931年的九一八无疑将他狠狠摔进马里亚纳海沟。
世界性经济危机发生后，日本经济遭受沉重打击，并导致政治危机，为转移矛盾，日本帝国主义加快了吞并中国东北地区的步伐。由于闻桦始终对日本采取抵触态度，日军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等人决定发动战争来夺得主导权。他们将爆发点敲定在1931年9月18日。当日晚10时20分，日本关东军自行炸毁南满铁路柳条湖段一段路轨，反诬中国军队破坏铁路。板垣征四郎当即向关东军部队发布进攻中国军队驻地北大营和沈阳的命令。各路日军遂向北大营发起猛烈进攻。
闻桦接到消息时，正在出席北平中和戏院筹办的京剧晚会。梅兰芳的表演余韵绕梁三日不绝，他抚掌欣赏时完全想不到会有这样一通兜头冷水。凭着多年与日本人打交道的直觉，他能感受到这次挑衅与以往不同，不会轻易结束。他必须做好万全的打算。
抵抗？还是不抵抗？
两个月之前，因为“万宝山事件 ”和“中村事件 ”，全国抗日怒潮风起云涌，□□对此十分恼火，当即在剿共前线电告他：“无论此后日本军队如何在东北寻衅，我皆不应予以抵抗，力避冲突。万勿逞一朝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希转饬遵照执行。……宜隐忍自重，以待机会，以免被共产党利用，逞□□之跋扈，同时对于中日纷争更有导入一场纷乱之虞。”
数天前，□□得知关东军即将动手，特地当面向他强调：“……我这次和你会面，最主要的是要你严令东北全军，凡遇到日本进攻，一律不准抵抗。如果我们回击了，事情就不好办了，你的身体不好，和日本人打交道的事就交给中央……”
如果违反蒋的命令，不但要独自对抗日本，还要时刻提防国军的背后偷袭。腹背受敌乃兵家大忌，1929年与苏联一战已使他歉疚难当，他不能再把东北军放在这样的险境中。
可是，若将东北拱手让与外敌——尤其日本，闻桦如何能甘心。
还有别的办法吗？闻桦搜肠刮肚。
首先尝试让国联出面干涉，日本已经触犯了英美的既得利益，他们大概会制止日本的侵略行为。如果不管用，尝试与日本政府接洽，通过官方制止关东军对中国东北的野蛮侵略……闻桦想着，冷冷地笑了。
日本国内正处于水深火热之际，社会矛盾尖锐，侵吞中国几乎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想让恶狼自觉地收起垂涎、退避三舍，简直异想天开。他真是病糊涂了。
那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让□□改变不抵抗政策，在全国掀起全面抗战。
在此之前，他不能采取任何措施。蒋不愿他成为东北王，他不得不顾及委员长的面子。
这是软弱吗？这是怯懦吗？闻桦迷茫地仰头。他已离开戏院，走在偏僻寂静的小路上。路灯白光微弱，刺进他眼睛时却仍然有刺痛感。他眯着眼，下意识从兜里摸出根纸烟，轻车熟路地点上火。烟气袅袅，缭绕指尖展开。
他到底是不是为了全局着想？□□对他真的有威慑作用吗？他不肯抵抗，是不是珍惜自己的羽毛？闻桦凝视纸烟尽头忽明忽暗的光点：他是不是也变成了自己最憎恨的军阀？是不是心中只惦记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顾国家民族的危亡？乔宥的担心还是应验了吗？
闻桦烦躁地扔下烟头，就着翻滚的落叶彻底踩灭了火星。
到底该怎么做？
此时的德国，乔宥耳畔并不清净。他的好朋友克莱斯特正在用比较流利的汉语朗读报纸：“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夜，日本关东军发动大规模进攻，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东北三省之同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东北军之最高统帅闻桦将军彼时却正与红粉佳人胡蝶共舞于北平六国饭店……啊，这还有首好诗呢。赵□□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那管东师入沈阳。告急军书夜半来，开场弦管又相催。沈阳已陷休回顾，更抱佳人舞几回。——马君武是谁？在你们国内是不是很有名？”
克莱斯特是骑兵第二师少将师长的次子，是乔宥在山地部队认识的战友，两人后来一起进入军校学习。托他的关系，才有了“有位陆军元帅非常赏识”的说法。尽管师长并不是元帅，也并没有“非常”赏识，但经过添油加醋的口口相传之后，乔宥俨然成为在德国炙手可热的天才新星。
乔宥咬着笔杆，迷迷糊糊地白了他一眼：“你的中文越来越好了，都会读诗了。”
“谢谢夸奖。”克莱斯特津津有味地来回翻阅，“我还以为你们感情有多好，每个月都写那么一大摞信，到头来，赵四，朱五，胡蝶……啧啧。”
乔宥打了个哈欠，用钢笔重重在稿纸上划去一大行字。
克莱斯特搁下报纸，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立刻被烫得缩回了手：“都烧成这样了，就别写了。论文什么时候交不是交。”
“如果你愿意少在伤口上撒点盐，我早就写完了。”乔宥找出一本厚得能将老鼠拍成鼠饼的书，叠放在摆满文献的桌子上，“何况，不做点什么，我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九月份开学后他要准备毕业论文和到柏林军校进修的入学材料，压力本就很大，又遭遇日本悍然出兵侵略东北、闻桦奉行不抵抗政策让出大片国土等等打击，在这连番摧残下，乔宥顺理成章地一病不起，远甚于当年初入江南的水土不服。
“拿到毕业证后你怎么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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