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亲自下场,行宫内人人自危。
因他并不是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参与调查,那日参与劫持污蔑时毓的宫婢太监均已‘自尽’,只剩一个玲珑。
她咬死口供,坚称亲眼见戴傩面男子潜入时毓院中,为护殿下清誉才出此下策,全无私心。那些太监宫女全都是受她指挥,琳琅自然是全然不知情的。
陈博让人对她用了刑,即便被折磨到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她还是只有这一句口供。
她以为陈博也不过如此,只要留一口气,琳琅总会来救她。
她却忘了,王阳素与琳琅势同水火,前次刚刚因为殿下寝衣事件撕破脸,这次断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王阳手底下有个催眠高手,能令人神智涣散,有问必答,比诏狱酷刑更摧人心防。
玲珑深知一旦说出实情自己必死无疑,心理防线终于崩溃,苦苦哀求陈博。
五年前初见陈博,她便红了脸。那道清隽修长的身影,飘逸出尘,仿若山间隐居的仙人,她看得入了迷,竟丝毫未留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内侍官的衣裳。后来渐渐听说他的过往,她心里揪得生疼,为此偷偷大哭了好几场。
她从来欺软怕硬,向来只知匍匐于权力脚下,对天子更是敬若神明。可自从知道陈博的遭遇后,她对天子甚至皇权再无盲目崇拜,她发现原来坐在至高之处的人,也可能是个昏庸的混蛋。
而此后深宫中的每一天,她最隐秘的欢愉,便是与陈博擦肩而过的每一个瞬间。
这些年在殿下身边伺候,她甘为琳琅的爪牙,却从不愿让陈博看见自己作恶时的模样。唯有在他面前,她还想留住一点点娴雅美好。
可偏偏是他,撞见了她最落魄丑陋的样子。偏偏是他,毫不留情地将她逼到绝境。
她哭得撕心裂肺,毫无形象。
或许陈博对她深埋的心意多少有些察觉,此情此景,终于让他生出了一丝恻隐。
他轻轻一叹,对瘫在地上如泥般的她说道:“玲珑姑娘,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玲珑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望向他。
那张清润单薄的面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怜悯:“你为谋害毓夫人,竟敢算计到殿下头上,这宫中无人能保你。但若你肯吐露实情,并自请去毓夫人身边为奴为婢,你的命,或可保住。”
玲珑睁大了眼睛。
“你背后那人这一次还不会倒,因为殿下一时还离不了她,但他也不放心让她与毓夫人共存。若你在毓夫人身侧,这难题便解了。你知晓那人全部秘密,足以让她万劫不复。她若不想一无所有,或还念半分旧情,便会投鼠忌器,不敢再动毓夫人。你说对吗?”
玲珑愕然呆住,她想,他不愧是殿下仰赖的‘内廷宰相’啊,果真聪慧至极,竟在这般绝境中,为她想到了一条生路。他看似无情,却处处留情,他对自己,会不会也藏着一点点在意呢?
她不敢想下去,生怕自己贪嗔入魔,强按下心头波澜,回到眼下生死局,“可我这般害过毓夫人,她怎会愿意容我?”
陈博薄薄的眼皮微抬,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倦意,“你与她本无仇怨,不过受人驱使。倘若你与背后之人决裂,生死全系于毓夫人一念之间,从此只能倚仗她、护着她,唯愿她步步高升,她又为何容不下你?须知那毓夫人聪慧通透,自会权衡利弊。”
玲珑很难跟上他的思路,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蠢笨,咬着唇不敢追问。可生死当前,不问不行。
默然片刻,她才怯声再问:“便是她答应了,殿下岂会饶了我?”
陈博眼中掠过一丝不耐,捏着眉心道:“拜你们所赐,殿下正不知如何哄她,凡她所求,无有不应的。”
*
夜深,顾昭汇报完抓捕朱雀盟匪首池彻的最后部署,正要退出,却见虞衡起身走下御座。
“殿下还有其他吩咐?”
虞衡解下身上佩剑,阔步往外走,“去拿你的剑,陪孤练一练。”
庭中那株晚樱正开到极盛,满树云霞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淡绯。风过时,花瓣便簌簌如雪落。二人分立树下,未着甲胄,只一袭劲装。虞衡起手便是破风一刺,剑光如冷电划开春夜。
顾昭横剑相迎,刃口相撞,铮然一声惊起枝头栖鸟。
虞衡不语,招招直逼命门,那是沙场淬炼出的杀人之术;顾昭不退不让,剑势大开大阖,每一下都带着千军劈阵般的悍烈。
铿——
双剑死死咬合,刃口压着刃口。
顾昭虎口震得发麻,眉峰却高高扬起,眼底燃起灼亮的光:“唯有与殿下交手,臣才能找到酣畅淋漓的感觉。”
虞衡看到他眼中张扬的少年意气,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既有欣赏,又有告诫:“不可轻敌。那池彻可不是个只会坐镇指挥的柔弱书生。他自小跟从名师,苦学十年才下山,剑法精妙绝伦,恐不在孤之下。”
“不过是殿下的败军之将,被臣赶得到处逃窜的老鼠,何足畏惧?”顾昭一哂,手腕一震,荡开剑势,反身便是一记斜劈,“他不是柔弱书生,臣亦不是只凭武力取胜的莽夫。殿下竟对臣如此没有信心,看来臣要使出全力了。”
“来。”虞衡眼底寒光一闪,沉喝一声。剑招陡然暴烈,如暴雨突至。
金戈交击间,杀气直冲斗牛,仿佛要将这四方庭院化作边关沙场,将满树娇花看作残肢断戟。
顾昭为了让虞衡放心,极力展示实力,虞衡也不似往常保留实力,他招招狠辣决绝,不带任何花哨剑势,只有磅礴杀意,一劈一斩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顾昭终于察觉,他好像在发泄什么情绪。可心腹大患池彻即将入网,听说殿下还新得了一个盘活漕运的良策,这两项事落地,江南必能快速繁盛起来,天下更加安稳。殿下烦的是什么?
难道是那隐疾恢复不利?是那时毓俗媚,还是新收的蔺大家乏味?
“听说池彻麾下有一智囊军师,不仅极善揣摩人心,且生就一副绝美皮囊,素有九尾狐仙之名,待臣斩了池贼,将此妖女献给殿下如何?”
虞衡拔地跳起,狠狠一劈,将他逼得急速后撤,那倒霉的衣襟却未能幸免。
胸前破了一道口子,顾昭以剑拄地,单膝跪下:“臣输了。”
“你分心了。”虞衡摆了摆手,严肃道:“那妖女直接杀了,断不可留。池彻却不可杀。”
顾昭诧异得抬头:“池彻在江南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民望了得,斩草不除根,恐后患无穷。”
虞衡反手将剑插进泥地,扯了扯汗湿的领口:“杀他容易。然后呢?你今日斩一个池彻,明日便会冒出十个‘池彻’,民心如野草,越烧越生。”
“殿下心怀仁慈,他却唯恐天下不乱,煽动流民百姓,让那些无辜百姓做他的马前卒,为他报私仇。”顾昭握剑的手背青筋微凸,直言进谏:“他是南方门阀的精神领袖,只要他不死,哪怕残了,哪怕只剩一口气,门阀余孽都会不死心。”
“但若他死了,便会永垂不朽。只有让他长长久久得活着,慢慢变成他所敌对的一份子,他和他所代表的一切才能彻底消融。”虞衡道:“孤要让他亲眼看着,门阀政治消失却无能为力,孤甚至还要让他成为门阀消失的助力。”
“定方。”他亲昵地唤着顾昭的表字,语重心长地说道:“匪可快意恩仇,君却要算得失、衡轻重。你要做孤的臂膀,就要藏锋敛锷,顾全大局。他日若这个池彻与你同朝为官,你可要收起锋芒,莫要给他躲懒怠工的机会。”
顾昭怔住,半晌抱拳,收敛恣意锋芒,郑重道:“臣懂了,臣必不负殿下期待!”
“起来吧。”虞衡说着抽出插在地上的长剑,“去擦擦汗。”
顾昭起身跟着朝议事厅走去,忍不住道:“殿下虽有招安之意,但其实也很想杀他吧,方才剑招杀意澎湃,臣差点招架不住。”
虞衡指尖拂过刃口映着的破碎月光,没有否认他的杀意。于公,池彻身为逆党首领,作乱无数,当凌迟处死,于私,他竟敢……倒是难得的胆大心细。
虞衡欲将他放在朝中,榨干他的才华为己所用,听说他曾在祭神大典上惊艳江南,留下‘有天官祭酒’美称为人所传颂,虞衡甚至有意,让他主持时毓的册封典礼。
不知时毓看到他以那样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会是什么反应。
这番遐想让虞衡心底深埋的疑虑便再度翻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时毓原本那般渴望攀附于他,能被封为夫人,理当欢喜才是。便是那日受了些委屈,想讨回公道,作一作,也在情理之中,但不该以死相逼。她是那么怕死,那么擅长变通的人,现在为不受封竟绝食。
要说她为‘丈夫’守节,却也不像。她曾教那绣娘反抗丈夫,甚至教人家掌掴、阉割丈夫,绝不是中规中矩的人。再说,都已爬过他的床,‘节’早没的差不多了。她对那子虚乌有的丈夫分明也没有多少思念,醉酒消愁,念的都是志不平、才难伸,未见半分夫妻缱绻。
他不能不多想,她态度突变,会不会与那‘阿哲’有关?需知新欢的蛊惑,往往远胜旧情的羁绊。
也许她有了别的心思。
“殿下,门槛。”顾昭提醒。
虞衡这才注意到已走回议事厅。
顾昭道:“殿下似有心事萦绕,若臣能效劳,愿为殿下分忧。”
虞衡迈进厅内,终于将收了一路的剑收回鞘中,随即扔给王禄,接过宫婢递来的手绢,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心的汗,意味深长地说道:“定方,你可知,信任是背叛的开始。”
“臣愚钝,恳请殿下赐教。”顾昭躬身应道。
“一旦对某人交付信任,便是给了她背叛你的筹码。信任愈深,他日若遭反噬,伤得便愈重。”
天色愈晚,议事厅里灯火辉煌,然而虞衡的眼神却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晦暗冷冽,“孤了解你,你行事缜密,从无疏漏。除非这池彻有通天的本领,否则,绝无可能从你手上逃脱三次。孤虽没有与他正面交锋,却有过一次间接接触……”
“难道他已行刺殿下?”顾昭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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