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里,云雪意寸步不离地守着母亲。
他听她说了许多的话,从她自小打遍天下无敌手,到和父亲不打不相识,再到成为名动天下的剑修。
他听完了她的一生,只除了那一件二人心照不宣的丑闻。
三日后,母亲从院子里消失了。
她在屋中留下了一封信。
方才展开信笺,云雪意便觉一道术法融入自己的元魂,令他瞬间能够听到栖雪峰倾吐灵髓的浩然之音。
这是……栖雪峰的镇山令。
母亲将只有峰主才能使用的镇山令传给了他。
云雪意低下头,想要在信中找到缘由。
“雪意,我竭尽所能,穷尽残生,恪守与你父亲的约定。”
“如今,这件事要交给你了——”
“无论如何,不要让那些人夺走栖雪峰。”
字迹到此停驻一瞬,似执笔之人不得不缓和心绪,才能继续往下书写。
“雪意,我们是这天底下最无能、最自私的父母。”
“让你受我们所累,自幼困在这狭仄的院中,如今还要用这孤冷的栖雪峰锁住你的一生。”
“对不起。”
寥寥六行字迹,最后三字笔墨模糊,像在写时洇进了泪。
云雪意将信按在心口,久久没有动作。
母亲没有留下有关解释的只言片语,仿佛对背后的缘由讳莫如深。
这座无人踏足的栖雪峰,究竟有什么需要守护的呢?
云雪意刚将信笺妥帖地收好,便察觉院外来了人。
他走出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是眠阳峰的叶思慎峰主。
五方盛会期间,由于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得已将其他六峰的峰主认全了。
至少在人前,上位者总是周全体面的,所以那些峰主长老虽然看不起他,但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当面给他难堪。
单除了这位叶峰主。
先前数次见面,他对他都是不假辞色。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峰主的面上竟是带了笑容。
他亲切地道:“雪意,听说阿虞走了?”
阿虞是他母亲的名字。
云雪意不动,只静静地看他。
叶思慎又装模作样地关怀了几句,云雪意始终一声不吭,不予丝毫回应。
而对方实在心急,没寒暄几句,便将来意透底。
“孩子,你年纪尚轻,定无法驾驭好这镇山令,说不定还会对你的元魂与肉身造成损伤,不如……”
在他说完前,云雪意摇了摇头,眉眼间戾气横生,手指无声搭上剑柄。
叶思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又怫然不悦。
许是顾及云雪意方才没了母亲,又或许是考虑到自己是独自前来,这份不悦到底是忍耐了下来。
“总而言之,你可要想清楚了,切勿不听长辈的忠告,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叶思慎拂袖而去。
但估计他没有想到,他前脚刚走,云雪意后脚便加固了镇山令,并设下禁制,再不允许任何人踏足栖雪峰。
无论后续来了多少波人,任凭他们在栖雪峰下如何呼喊,隔空传音开出怎样的条件,云雪意都不为所动。
只是当有人企图以蛮力解开镇山令时,他才会出手,与镇山令的反击阵合力将人击退。
这一天,云雪意再一次击退前来破令的人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原路返回。
栖雪峰下有一块巨石,横亘在进入栖雪峰的必经之路上。
云雪意往常都是习以为常地路过它,然而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有点羡慕这块石头。
如果他只是一块能够挡在栖雪峰下,阻止他人闯入,同时无知无觉,不会有任何感受的石头该多好。
这一天过后,栖雪峰下安静了一段时日。
云雪意却并未因此感到轻松,反而越发不安。
他隐隐有所预感,前方即将有棘手的难题等待着他。
云雪意的预感成真了。
这一回来到栖雪峰下的,是云起凡。
他孤身一人前来,传音有事相求,言辞恳切。
一开始,云雪意心如止水,只是为了给他一个面子,才亲自来到峰下,打算不论云起凡相求何事,他都矢口回绝。
然而当云起凡说出那个熟悉的村落,并将这个村落与“妖魔入侵”联系到一起时,云雪意的脑海一片空白。
云起凡低声道:“事出突然,宗门腾不出高阶修士的人手,有些无事在身的则修为不够,派过去也是送死,所以我来向你求援。”
耳中的嗡鸣稍稍止息,云雪意审视眼前这张冷峻的面容。
与结会宴那一夜一样,他无法从云起凡的神情间分辨他所言的真伪。
但云雪意还是同意了。
此人对他有恩。
他再信他这一次。
为镇山令再加三重禁制后,云雪意随云起凡离开栖雪峰。
数十名同去除祟的修士早已等候在天霄派外,二人与之会合后,一行人便匆匆御剑赶往目的村落。
到了地方,云雪意一眼望见妖魔游荡的背影。
那些妖魔体型庞大,数量亦不在少数,必须协力苦战一场才能解决。
好在他们来得及时,妖魔不及侵袭进村,尚无凡人伤亡。
一路紧攥的心脏终于得以喘息,云雪意立刻在村外设下防御剑阵,防止一会儿双方不辨方向,误入村中。
战前部署完毕,同行修士拔剑上前,与妖魔缠斗起来,云雪意也加入其中。
半炷香后,修士们合力结成封锁结界,将妖魔团团包围。
然而,正当云雪意对准结界中的妖魔掣出一剑时,他的腹部倏然一凉。
并不是致死的伤,却也难以愈合,血流如注,不仅消耗他的体力,也拖累他剑招的攻速。
不待云雪意察看这伤势从何而来,村落的方向陡然传来惊声尖叫。
云雪意恍惚望去,就见不知何时,他设下的剑阵已被人为摧毁,有漏网之鱼的妖魔闯入其中,对着一户人家张开血盆大口。
云雪意当即顾不得伤势,匆忙御剑而去,赶在妖魔伤人前将其一剑斩杀。
血花飞溅,云雪意透过血雾,看到那行同来的修士已不知所踪。
封锁结界自然也云散烟消,妖魔浩浩荡荡地涌进村落。
云雪意此刻除了无奈,无暇也无力再生出多余的感受。
他早该想到的,以天霄派镇守辖域的森严程度,根本不可能一次侵入如此之多的妖魔。
除非是故意为之。
天霄派是故意放妖魔入境,为的便是将他引至此处。
运气好的话,能让他直接死在这里,镇山令失去结契的元魂,自会消解。
运气不好的话,他侥幸留下一条命,但栖雪峰下定然还有后手等待着他。
云雪意将天霄派的算计看得分明,可妖魔肆虐近在眼前,他无法坐视不理。
想来天霄派也正是拿准了这一点,才设计了这样的一场死局。
叹出一口气,云雪意平静地布下剑阵,将村中百户笼罩其中。
随后他提剑,迎上袭来的妖魔。
夕阳西斜,白衣染成血衣。
当最后一只妖魔灰飞烟灭时,云雪意已然连御剑的力气都不剩。
他拖行滞重的身体,慢慢将村中的狼藉处理完,又走到那座他亲手搭成的木屋前看了一眼。
木屋门窗紧闭,那些孩子藏得很好,没有因为好奇而出门张望。
至此,云雪意没有遗憾了。
他转身,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地走向天霄派。
走向那个等待他的陷阱。
……
乌云蔽月,草木嘶鸣。
云雪意并不意外地望见栖雪峰下的一众身影。
毕竟这一路,镇山令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元魂中警鸣,提醒他有入侵者企图破开禁制。
相对应地,这些人迟迟破除不了镇山令,也由此得知云雪意并没有死于妖魔之手。
所以,当云雪意的身影出现在山道尽头时,他们皆是一副恭候多时的表情。
但是,这些修士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看着云雪意一步步走上阶来,似乎在通过他的步法、身形、气息等,判断他此刻的伤势如何,还能发挥出几分实力。
以及,杀了他,需要费多少工夫。
在修士们打量云雪意的同时,云雪意也在无声地观察他们。
除了霞澜峰,其他五峰的峰主、长老都来齐了。
而守卫在他们身侧的,根据气息判断,都是云起凡口中“腾不出人手”的高阶修士。
云雪意满心荒诞无稽。
对付他,天霄派竟舍得下如此血本。
也不知是太看得起他,还是决心要在今夜将栖雪峰收入囊中。
或许是知道已经撕破了脸,这一回的陷阱没有先礼后兵。
铺天盖地的剑光、法阵、流矢纷至沓来,不计其数的法宝攻势势如破竹。
云雪意知道,结局没有悬念。
不过仓促防守几轮,他足下遽然一沉,一道缚足法阵将他拖住。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抓住他的后发,逼迫他仰首。
随后,一轮法阵的光弧割开他的咽喉。
眼前漫开一片血色。
云雪意拼却残存的力气,将身前的人一剑挥开。
他在自己身周筑起防御的剑阵,捂住血流不止的喉咙,艰难地喘息。
他运起髓华,试图修复喉间的剑伤,可他毕竟不是医修,效果甚微。
丝丝缕缕的血线从指缝间淌出,在地面逐渐积成一滩血泊。
血泊的表面又化作一面照向过往的镜子,记忆中的一幕幕在其中浮现。
分明是不算短暂的一生,可在濒死之际重现的,也就这么几个画面。
“我不喜欢哑巴,更不喜欢骗子。”
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临别前栖迟的话。
喉间的伤口极深,一定割破了声带。
如果再也说不了话……
她会想看见一个哑巴吗?
原本仍在求生的意志,忽然被迷惘淹没。
母亲走了。
又为她所厌弃。
他就算保下自己的性命,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云雪意松开了手,任由滚烫的鲜血汩汩涌出。
见他此举,剑阵之外的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他们做好了面对困兽犹斗的准备,却见这困兽似在一瞬之间失去了自救的心力,不禁疑心他故意示弱藏诈,无一人敢贸然接近。
直到云雪意手中长剑坠地,周身的剑阵轰然倾塌,修士们才恍然大悟:他这是快死了啊!
一众修士欣喜若狂,等待镇山令随契主一道灰飞烟灭。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
镇山令非但没有逐渐消解,反而得到浑厚髓华的加固,无形的屏障越发坚不可摧。
是谁捣的鬼?!
修士们怒不可遏,霍然转首,果然见一丝一缕的髓华从云雪意的髓脉中逸散而出,奔腾不息地汇聚向镇山令的结界。
他竟然……
竟然将元魂注入镇山令,想要与之融为一体,形成彻底封死栖雪峰的禁制。
掌门厉声喝道:“你疯了吗?这样做你虽元魂不散,但永生永世再无法为人,你会与栖雪峰上的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无异!”
眼看要与唾手可得的栖雪峰失之交臂,数名修士气急败坏地奔上前去,试图以暴力制止云雪意。
但云雪意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的意识渐渐抽离飘远,那些咒骂与痛感归于一片虚无。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座小小的院落,看到了那四堵高高的院墙。
它们在他的眼前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要将他永生永世地囚禁其中。
但他已经不想再挣扎了。
云雪意阖上眼眸,放任自己沉没进无垠的黑暗。
“喂。”
一道清越的嗓音,如同来自天外的神谕。
刹那间,四面的高墙倾溃崩散。
一束久候不至的天光,终于照耀进荒芜丛生的院落,涤净了死亡的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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