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演武台另一端的,是一名身着红裳的女子。
云雪意没有见过太多的人,因而对皮囊的美与丑并无特别的概念。
然而在这一刻,在那女子微带笑意的注视中,他心中莫名浮现出一道念头——
应当只有如她这般,才能算作世人口中的美人。
美人身后一道斜阳逶迤千里,却不及她峻丽的眉眼半分张扬。
赤色的裙袍随风翻卷,猎猎鼓荡,恣意疏朗,似天公落墨,在人间题下的一道峭拔笔画。
耳畔人声山呼海啸,内容几乎一边倒,大多数是为“云起凡”加油鼓劲。
必须凝神细听,才能听到其中一小部分人喊的是“栖迟姑娘”。
栖迟。
原来,她是叫这个名字。
显然,观战席的那些人并不看好她。
云雪意望着对面丝毫不受影响的女子,缓缓握紧了剑柄。
无论如何,能来到终局,她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云雪意将杂绪摒除,凝神聚气。
裁判一声令下,他便运起剑式,迎上劈面斩来的剑芒。
交错的剑锋擦出迸溅的灵光,将女子的眼瞳映照得凌冽如雪。
偏偏那剑意又是如火如荼的烈,似火中灼灼燃烧的冰。
云雪意莫名失神了一霎。
“已经开打了。”
擦身而过的刹那,栖迟戏谑地提醒,温热的吐息就洒在他的颊侧。
“专心点,别再走神了。”
胸腔里的东西似乎停跳了一瞬。
云雪意仓促防御,退出数丈,惊疑不定。
他困惑地思索:他是中了什么杀人无形的术法么?
不然方才那一瞬,他为何会有那般怪异的感受?
无暇多想,栖迟的剑意再度袭来,云雪意不得不重新全神贯注于战局。
然而很快,云雪意就感受到了绝望。
栖迟与他的数次交锋中,他二人可谓轮流占据上风,就连身上的伤势都大差不离。
或许在周围的看客眼中,他二人是平分秋色,势均力敌。
可只有身在局中的云雪意知道,他已竭尽全力,对手不过云淡风轻。
不知为何,她的出手始终有所保留,只将深不可测的实力展露了冰山一角,刻意维持着与他不分伯仲的表象。
他却如陷入一片浩瀚的汪洋之中,任凭他如何兴风作浪,于这茫茫沧海而言,不过一隅微波,微不足道。
交手不过半炷香,云雪意已然精疲力竭,握剑的手都隐隐痉挛。
与此同时,栖迟的攻势渐紧,明显决定将战局推入决胜阶段。
云雪意不由自主地想到院中命悬一线的母亲。
没有办法了。
如果输了,不仅他自己死路一条,母亲也无法得到救治。
只能放手一搏了。
云雪意心中存了死志,积蓄起髓脉中所有的髓华,打算将毕生修为都倾注在这最后一剑上。
他心知肚明,这一剑挥出后,无论输赢,他都必会承受无比酷烈的反噬,一身修为尽毁,余生形同废人也未尝不可能。
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甚至浮起一道隐秘的念头:若是就这样死去,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解脱。
然而,就在即将蓄力完毕的前一瞬,那道红色的身影以一种非百年修为不可有的疾速,闪电般降临他的身前。
云雪意的心中一片死灰般的寂静。
他早该想到的,在真正顶尖的高手面前,他或许连拼死一搏的机会也不会有。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云雪意垂下眼眸,打算迎接这场决定他命运的失败。
然而,袭来的剑意却并未如他预想的,将他手中的剑震脱。
不知缘由地,那剑意竟然扳住了他的剑尖,轻轻向上一挑。
那力道灵巧而霸道,电光石火间,云雪意只觉自己握剑的手被带得向上一抬——
刹那间,剑锋交错,髓华碰撞,迸生烟云滚滚,充斥全台,又缓慢散去,逐渐显山露水。
观战席间鸦雀无声,成千上万的修士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望着演武台上的一幕。
台上的云雪意也是错愕不已。
此时此刻,栖迟的剑锋停在他喉前一寸,这是他早有预料的结果。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自己手中的剑,也如出一辙地抵在她的颈间。
方才她闪身而来,挑起他的剑尖,竟是为了设计了平局的假象。
……为什么?
死寂中,裁判颤巍巍地宣布:“平……平局。”
栖迟收剑,步履轻快地从云雪意身侧走过。
擦肩的一瞬,他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好端端一人,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啊。”
她说。
之后,观战席间是如何惊叹起伏,天霄派的众多长老是如何面色铁青,他自己又是如何走下了演武台,云雪意全都没有印象。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居所,全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轰鸣不止——
她是看出了他宁可死也不愿输,才让了一步,伪装出平局的。
云雪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能背抵住门,缓解鼓噪不休的心跳。
明明不是闷热的夏夜,他却颊侧发烫,连带思绪也被这热度炙烤,软化成了一团浆糊。
突然,背后的门被人“笃笃”敲响。
云雪意一怔,神容迅速冷凝下来。
打开门,一名天霄派服制的修士站在门外,面带亲切的笑意。
云雪意见过这个人,正是当日将他从小院中带出的修士。
修士此行是来传话的。
“你虽然没有输,拿下了魁首,但也没有赢,长老们并不十分满意。”
“不过好在,长老们慈悲大度,愿意留你一命,也愿意兑现之前的承诺。”
“但是,”修士委婉提醒他道,“你近些天还是不要留在天霄派了,可以出去走走逛逛,等长老们彻底消气了再回来也不迟。”
“至于你的母亲,你也不必担心,诸位长老已经命人将她从栖雪峰接了出去,送到洄霜峰的医修那里诊治了。”
云雪意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么?”
修士吓了一跳,像是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话。
随后他轻咳一声,掩去失态,眉宇间流露出几分不出所料的轻蔑。
“还有最后一句话,长老让我带给你……如果你提出这个要求的话。”
“‘我们不会在这种事上出尔反尔,但作为小辈,你要懂得见好就收,切勿得寸进尺。’”
修士一板一眼地复述完,连那看不上眼的神态也演绎到位。
云雪意明白,这是短期内不让他见母亲的意思了。
修士离开后,云雪意坐在桌边,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
他在思索如何潜入洄霜峰,偷偷探望母亲。
他根本不信那些长老的承诺。
正要动身之际,门再度被敲响。
又有一个人来找他了。
来者很出乎云雪意的意料,是他的那位堂兄,云起凡。
他显然是瞒着众人来的,用的是传送符,且身裹一袭掩人耳目的漆黑斗篷。
他的伤势依旧严重,走路需要拄拐,就这么进门的几步路,也走得迟缓而蹒跚。
二人面对面站定,云起凡率先开了口。
他道:“对不住。”
“为这次你的无妄之灾,也为当日我御剑而过时所说的话。”
可惜云起凡的那副容貌太过冷峻,任何情绪一上脸就结成了冰。
云雪意丝毫看不出这究竟是他的肺腑之言,还是违心之辞,只好无言以对。
云起凡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停顿片刻,继续道:“长老的意思,是让你暂时不要回到宗门去,想来你也知道了。”
“五方盛会结束后,会有各式各样的宗门集议,届时我需要频繁露面。”
他言尽于此,云雪意恍然。
原来不让他呆在天霄派,是谨防他这个赝品出现在各个场合,以免这场冒名顶替的骗局露馅。
云起凡郑重地道:“总之这期间,我会替你照看好你的母亲,你大可放心。”
云雪意不自觉望向他腿部的伤,片刻,微微颔首。
他想,他这位堂兄的承诺,应当是可信的。
云起凡也离开后,云雪意没再久留,简单将行囊收入乾坤袋,便沿着幽僻的小道下了山。
耳畔丝竹悠扬,夜风送来欢声笑语、酒菜飘香,抬起头,可见泼染半幕长空的煌煌灯光。
今夜举办的五方盛会结会宴,所有赴会的人都能到场。
算算时辰,这会儿宴席也快结束了。
云雪意平静地往山下走。
所有喧嚣热闹,都与他无关。
行至山麓时,云雪意开始茫然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在天霄派之外的四方天地,对他来说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正踌躇间,余光的暗色边际,忽而划过一抹鲜丽的色彩。
云雪意心头一跳,循着望去。
风滔习习,树影摇摇,筛落一泓波澜起伏的月光。
月光的海洋里,红衣的女子亭亭而立,似一株瑰丽挺拔的珊瑚。
是栖迟。
她正在打量自己手里的乾坤袋,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意明媚至极。
随后,她收起乾坤袋,御剑离开天霄派。
云雪意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始终离得很远,维持在一个刚好能看见她背影的距离。
当然,栖迟很快就发现了他。
她回头,把他抓了个正着。
“……”
相顾无言间,栖迟的乾坤袋中蓦地传来一阵铃响。
她神色骤变,也顾不上质问他了,御剑疾走。
云雪意默默松了口气,自己都唾弃自己的卑劣。
他跟着栖迟,看到她来到凡间的一处村落,进入了一间屋子。
不久后,她和一个修士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口说话。
从他们的交谈中,他得知她参与五方盛会,就是为了取得魁首的一万金,给她救下的一个老婆婆治病。
栖迟和修士各自走后,云雪意没有立刻跟上去。
他在纠结,如果再跟上去,是不是太不轨了,会不会惹得她厌烦……
“有人在外面吗?”
就在这时,屋里传出一声苍老的询问。
云雪意顿了顿,生怕里头的人有要紧的事,便走了进去。
屋里,一个阿婆躺在榻上,手边伏着一个休憩的小童。
阿婆没有见过他,愣了一愣,又很快柔下眉眼:“你是栖迟姑娘的朋友吧?”
云雪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耳根有点发烫。
阿婆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眉眼欣慰,叹息道:“栖迟姑娘……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啊。”
“她救了很多很多的人,那些宗门不管我们,只有她管我们……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栖迟姑娘救下来的……”
她轻抚手边小童的发顶,道:“她不告而别,一定有她的理由。”
阿婆絮絮说着,云雪意则注意到桌案上的一本书册。
经过阿婆同意后,他翻了翻,发现是她留给那小童的剑谱,是她手写的。
想了想,他取出墨笔,在一些生涩难懂的字句旁添了注解。
不知为何,她的部分用词有些奇怪,是些天霄派列为“禁用术语”的说法。
好在母亲教导他剑法时从不避讳这些,所以他能看得懂。
没有耽误太久,云雪意也告辞了。
或许是上天眷顾,栖迟离开阿婆的屋子后,似乎因为什么事耽误了一阵,没有立刻走远,云雪意找了一阵就找到了她。
云雪意又默默跟上了她。
他看着她走走停停,或到酒馆里喝酒,或和路遇的修士划拳,或到街边的当铺里闲逛,或路见不平,教训仗势欺人的恶霸。
他看着她,像在看一幅幅鲜活的画。
栖迟显然也知道他的存在,这些天里她无数次回头看他,表情都很是头痛。
又一次四目相对后,栖迟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
云雪意站得很远,听不清,只能通过她的口型分辨她说的话。
她说的是:“……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云雪意垂下眼,又站得远了些,但没有走开。
他不跟着她,又能去哪里呢。
他谁都不认识,也没有人愿意认识他。
但云雪意也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是他叨扰她的理由。
他不过是仗着她还没有发火,所以死皮赖脸地跟在她的身后。
终于,五天后,栖迟被惹毛了。
这一天傍晚,栖迟不再无视他,而是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栖迟问他:“你滚不滚?”
她用了“滚”这个字。
云雪意自知讨嫌她嫌了,一声不吭,灰心丧气地转身。
她又说了几句话,他没心情听进去,身后的栖迟便一剑挑断了他的发带。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留他么?
半死不活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云雪意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又被栖迟凶了一顿后,她忽而想起什么,双眸噙霜,从头到脚检阅了他一顿,意味不明。
随即她勾勾手,道:“算了,既然赶不走你,那你刚好过来给我打打下手。”
打打下手?
云雪意疑惑但高兴地跟了上去。
然后他就知道了,栖迟所谓的让他“打下手”,是让他给她在一个村子里搭一个木屋。
云雪意欣然接受,因为这意味着至少在屋子搭好前,她都不会赶他走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木屋一点点地成形,栖迟好像也逐渐接受了他的存在。
似乎是为了犒劳他,这天木屋落成时,栖迟递给他一条发带,趾高气昂地道:“工钱是没有的,这是我今天上街给你挑的发带,你收下的话,咱们就两清了,你可以走了,也不要再跟着我了,听见没?”
听到前半部分,云雪意非常高兴,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
结果后半句一出,他的手当即僵滞在半空中。
他很想要那条发带,因为是她送的,但他也不能接受后面的条件。
最终,云雪意选择既不放下手,也不收回手,就这么耗着。
栖迟等了又等,表情渐渐变得无奈,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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