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回来的路上,莫潸然一直恍恍惚惚,就跟丢了半个魂似的。途经一闹市区,车辆人群多了起来,车子走走停停,越来越举步维艰。莫潸然索性找了个位置停了车,走入喧闹的人群,体验她即将要生活的城市。再者也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去想过去的事情。
华灯初上,容城的夜晚,犹如精心打扮的姑娘,赴约一场华美的盛宴。琳琅满目的街道,栉比鳞次的楼宇,人潮如织,繁华而美丽。
莫潸然走在人群中,夜风吹动她的短发,发出沙沙的轻响。深色的外衣扬起了一个角,飘摆在夜色里。
想来现在是人流最多的时候,每家店里都挤满了客人,来往的人群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莫潸然不喜欢人多,所以也没了兴致,刚想掉头走人,却被突然拥上的人潮挤得毫无出路,甚至连一条缝隙都寻不出。
原来是当下人气最高的游泳健将佟粵为某品牌的站台活动,只是一场小小的站台,没想到竟然吸引了这么多人。一眼看去大部分是女生,看来这个佟粵一定是个俊男,女孩个个像饿狼见到小绵羊般疯狂、拼命、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有人摔倒,有人已经被挤成了肉饼,有的人则成功冲过万千阻碍,顺利见上偶像一面。
经过一番折腾,莫潸然被硬挤进一家店铺。此时,围绕她的是满屋子的画作。
“勒尘绘生”,是这家画廊的名字。店面不大,装饰极简,粗糙未经过多打磨的墙壁朦胧上一层晦暗的光泽,古木的衬映,诱出一种深层的寂静与古拙,仿佛时间已经远去,难掩萧索与寂廖。然而自然流淌的纹理,触手忆起的过往,是时间的痕迹,是事物的原真。一切都未变,一如初始。
随着目光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鸢尾花,幅面很大,鸢尾不偏不倚居于正中。鸢尾的瓣极蓝,像漆墨的深蓝,缀着半滴未滴的露珠,正是春时盛开的花蕊,极尽绽放。
仔细瞧来,并不真切,隐隐透着些微紫色,那紫隐晦的很是小心,稍不注意,便极难发现。画者甚是妙笔,几近如生,活于眼前。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便是这构图稍显规整,少了几分新意与随性。
紧挨着的,倒不像是一副画,更像是一个手稿。轻浅笔触,寥寥几笔勾勒出饰品的轮廓,多余的线条尚未擦去,似是将要完成却没能完成的样子。莫潸然看着不觉有些眼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不知道这些作品出自谁手?来自何处?没有署名,没有简介,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果真艺术是用来意会不能言传的么?
莫潸然流云过眼地随意看看,对她来说它们只是众多作品中的一副,并没有多少差别。而就在她无心乱看时,一副不起眼的漫画吸走了她全部的目光。
画中有几个小人,勉强能看出其中有一女孩,或姑且看成。漫画有两幅图,一大一小,占据大幅面的是小女孩手拿水管,向欺负人的几个小男生猛力喷过去,那几人便四散逃开。女孩脚下有用绿色彩笔瞄出的三两小草,大概是要表达是草坪或者绿化带。右下角小幅面的是小女孩拽起一个小男孩奋力奔跑,逃开后面几人的追赶。为了表现那两小人是用力奔跑的,嘴巴便是画咧得好大,牙齿也龇地格外用力。笨拙的线条粗细不均,游走地也颇为崎岖,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大的孩子画的,看着有一种让人发笑的可爱与童趣。
而让人尤为不解的是,就是这样一幅不仅普通甚至没有任何鉴赏价值的作品,竟挂在了画廊最醒目的地方,只要进来的人,不出意外都会看到。
暂不论店主是何用意,最直观的,就是这幅画拉低了整个画廊的格位。其它作品虽不知来处,但也能看出是上佳之品。本想来一场艺术之美的赏析与品谈,或因这个最醒目的位置,让人觉得不值一观,甚至会在心里发笑地嘲弄。
是啊,这样一幅拙劣的作品怎么会有人欣赏呢?
暗柔的暖光,徐徐晕漾,照清走近的身影。那人穿的单薄,身形较瘦,一身长衣,立在了这幅画的面前。
她一向没有波澜的目光隐出不会言语的惊愕,即便诧异,也不为人察。
她依稀记得,这是在她9岁那年,班上有个矮小的男生被人欺负,她见义勇为的事情,为此她还得了一个“小勇士”的奖状。只是当时的那个小男生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她看向右下角的落款,字迹歪歪扭扭,但依然认出是“赠乔圆,王朗绘”。
此刻便再无疑问,可还是难以置信。莫潸然不觉又看向画中的小人,这一看,不知看了多久,久到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宁静。
“这幅画,从来没有人会欣赏它,虽然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莫潸然身后传来,声音清亮,爽朗,莫潸然一刻回神,转身看来人。
这人眉目疏朗,双眸澄澈,一张干净得近乎一尘不染的脸,嘴角带着明媚灿烂的笑容。走上前来,仿佛有一阵风,发丝盈动,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与热情。晕暗的房间,他通身却像燃了烛火般明亮,尤其他那双眼睛,炯炯的,像极了孩子童真无邪的世界。他不经意的眼波流转,神采灵动,绝妙出尘,胜似那天边无瑕的云朵,入世无尘;更是那只留芳香于人间的莲荷,出世脱尘。
莫潸然望着他,目光渐柔渐软,恍如有春日的暖阳洒下,盛夏的晚风拂过,无意识间,才偶然惊觉,一股如秋枫般艳炽的灼热,烫化她坚硬的铁石,变成了一条婉转幽美的小溪,流向银装素裹的梦乡。
这个人,她见过,他本人比照片更加清朗阳光。
她看着他,出神忘我地看着他。他这样的人,莫潸然有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这是她极其渴望而又无法拥有的样子。
被这样一个陌生的女人盯着看,林沐尘多少有点不自在。出于对顾客的尊重,也实在不便多问。但她像忘了时间一样一直看着他,他不得不礼貌地提醒一句:“小姐?”
林沐尘后知后觉,方才她回身的那乍然一眼,仿佛像什么人,但一下子林沐尘又想不起来,只觉得她似曾相识,有种熟悉之感。
莫潸然收回目光,试探地说:“我也觉得这幅画没有欣赏的价值,实在想不通店主是出于何种原因,要把这么宝贵的地方留给这副毫无价值的作品?”
刚才林沐尘竟有那么一刻认为,她是他所住那栋房子的小主人。听他爸爸说,她父母双亡,一个人流落在外。她爱写日记,会把自己的小心思,小烦恼写下来,可是她的日记停更在了她九岁生日的那一天。她应该不喜欢画画,因为她的画室凌乱不堪,也没有一幅像样的作品,只有这幅,还算勉强凑合。
乔氏夫妇死后,房产无人继承,收归当地政府。秦幕天出于愧疚等原因,买下了这栋房子,林沐尘成年之后一直住在这里,房产也在前两年办理了过户。
依他父亲嘱托,房屋陈设依旧,并未做过什么改动。听着他爸爸讲的故事,自己每日对着那家人留下来的旧物,渐渐地也产生了不舍的情感。他甚至有了一个天真的想法,希望有一天,真的可以找回那家人留下的孩子。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他异想天开罢了,世界之大,茫茫人海,找到的概率微乎其微,又谈何容易。但他仍怀着希望,说不定,万一呢……
林沐尘一瞬间的念头被她的回答彻底打消,如果这个人是她,她又怎么会和其他人一样,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林沐尘失落的脸上一刻功夫便展出笑容来,他说:“您是要买画吗?是否有看中的?”
莫潸然说:“我只是随便看看。我,并不喜欢画。”
接着向林沐尘颔首告辞,又极隐晦地看了一眼那副画,随后就往门外走,步履稍显快速。没想到刚到门口就被横冲直撞的小八撞倒。
小八是画廊的店员,20出头的小伙子,身材肥大硕圆,平时就冒冒失失的,一点事就炸开了锅,不知道这回又因为什么事这么激动。
两个急行的人相撞,又没有半点防备,那必定撞得不轻。若撞到的人不幸是小八,那伤的……啧啧……只能自求多福了……
以莫潸然的身体素质本没什么事,奈何小八重心不稳,整个人倒向莫潸然,只感觉半壁大山倾坍而下。莫潸然被小八整个身体猛压过来,硬生生地砸在地上。
门踏前一向用于去尘还算圆润的石块,此时却如利锥般扎入莫潸然的手掌。那一刻也不觉得疼,只感一阵麻。
林沐尘见状,快步上前,用力推开小八的身体,去扶应该被撞得不轻的莫潸然。哪知莫潸然轻巧起身,还顺带把肥硕的小八扶起来,也不见她费什么力。
林沐尘惊住片刻,对莫潸然查看一番,发现她并未受伤,心中放心不少。但毕竟被小八这样的体格撞倒,想想都让人后怕。林沐尘又不放心地细细查看,不过瞧她神情自若,想来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只听小八乍然大叫一声:“啊!我的衣服!”
这是小八特意为佟粤这次站台活动买的,还有佟粤的亲笔签名。竟然一个不小心被莫潸然带有血迹的手给弄脏了,深深的五指掌印。小八那满脸的扼腕痛惜,分明要爆粗把莫潸然痛骂一顿,也不解恨。
屋里光线较暗,若不是小八这一叫,真的不知道她已满掌是血。刚才见她格外平静的样子,以为她并未伤到。
林沐尘心头一揪,深深地抱歉和愧疚。更多地,他都觉得替她疼,而她却仿若未觉。
小八自认理亏,只自顾痛惜了片刻,但他心里压着的更大兴奋却不吐不快。对被他撞倒的人询问个伤势道个歉什么的,他通通顾不上,毕竟莫潸然看上去也并未伤着哪。
小八迫不及待上语不接下语地激烈地说着佟粤站台的场面是多么的热闹,多么的壮观……滔滔不绝,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林沐尘早就怄着一口气,有外人在,一直忍着。这下实在忍无可忍,怒声吼向他:“周小八!你还有完没完!”
小八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哆嗦,顿时熄声。这时才反应过来,衣服上的血印是怎么来的,也明白一向和善的老板何以会发这么大的火。
奈何他天生反应就比别人慢半拍,小八已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不敢再作声,只懦懦地不敢有大动作地站在一旁。
林沐尘目光凝视在莫潸然垂下的手上,她冷漠少言的气息让林沐尘不敢冒然出语。那关心更是急切的声音极力平缓出口:“你的手,在流血。”
莫潸然下意识将手往后掩,毫不在意地说:“没事,一点破皮而已。”
林沐尘脸上露出少有的冷色,沉下声说:“我可以看一下吗?毕竟是我的员工撞的你。”
莫潸然迟疑,但她冷定的目光必然是不会伸出手来的。林沐尘抬头定定看了她一眼,这便是知会她了,而后半强制地拉过她的手,翻放至眼前。
小八这会儿倒机灵,开了亮灯。
明亮的灯光下,那满掌的鲜血格外醒目。此时,奇怪的是,莫潸然并不在意自己手上的那点伤,而是他的反应。
林沐尘当下就说:“我们去医院,马上。”说着就要把莫潸然往外面拉。
莫潸然用力抽回手,并不打算去。在她看来,这不过是点擦皮小伤,犯不着去医院那么麻烦的地方。莫潸然不想和他多说,转身便走。
见她要走,林沐尘当下反应是去拉她的手腕,在将碰未碰之际觉得有所冒犯,故而急道:“那我简单帮你处理一下,先止住血,总可以了吧。”
莫潸然停下急行的脚步,转回身看着林沐尘,淡淡平平的目光,不置可否。
看样子她是同意了,林沐尘松了一口气,朝她灿烂笑来,像是完成了一个艰难无比的任务而露出的成就感的笑容。随后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画廊中间供客人休息的长凳。
小八脑子一灵光,把平时替自己备着的创口贴、纱布、酒精什么的都翻找了出来,乖巧地放到凳子一边,静静地站着不说话,甚是憨愣。
他们一同坐到凳子上,林沐尘示意莫潸然把手伸出来。莫潸然看着他迟疑,林沐尘又饱有热情地朝她微笑,试图让她放下戒备,不再有所顾忌。
莫潸然习惯了忍痛,最怕将伤口现于人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不过她还是伸出了手,稳得平平正正,像一个固定的台面。林沐尘用酒精棉小心地擦拭溢出来的血液,生怕手拙,触疼她的伤口。但酒精碰到鲜活的伤口免不了都会有强烈的刺痛感。
林沐尘擦着,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比自己受伤还疼。可反观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用力在上面胡乱涂抹一通,她也不见得有什么反应。
但林沐尘还是不放心地提醒说:“我下手没轻重,如果疼了,一定要告诉我。”
“你说你这个人,手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你是我见过最不娇气的女人,不过,你也太不娇气了吧。”
“……”
安静的房间里林沐尘自说自话,无人附他一句。按常理,出于礼貌,再不济对方也会敷衍上一两句。而眼前这个人,碰她的伤口没反应,跟她说话也同样没有反应。林沐尘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解又好奇地抬头看着她。
她正出神地看着那副鸢尾花,又像是目光虚无,思绪飘向了更远的深处。她的目光淡淡静静,无波无澜,恍若致清的河水,毫无杂质。但又有一种说不上来却又确实存在的复杂,就如眼前的这副画,看似简单,却充满了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沐尘凝视她的侧脸,不自觉地有所收敛。她虽不置一语,但林沐尘却不敢丝毫玩笑或再有什么随性之言。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林沐尘低头继续帮她处理伤口。半晌,林沐尘嘴角轻笑,一向不会主动给客人解说画中之意的人,此时却说了起来。
耳边传来清朗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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