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听了这话登时面上一白,继而青紫交加,气得牙根儿痒痒。
这就是她怀胎十月,吃尽了头胎苦头才生下的好女儿。
果真应了老人说的那句:不是从小带在身边养的,就不亲她。老太太当年非要将这个长孙女夺了去,原还存着这般心思。
姚老太太可真觉着冤枉。
明泽是有些才智,模样又生得好,她才起了栽培的心。可若知道会培养出个跟她斗心眼的豺狼,她姚重华当年定会将这丫头片子丢到雪地里去。
被人拿捏着心头宝的滋味不好受。
老太太为了四房,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明泽是个知道疼人的,内宅的事情先交给她,我这老婆子便也能歇息几日。眼瞅着就是大姑娘了,的确该学学打理庶务,日后嫁去婆家,才不至于露怯。”
虞明月听着话里头的言外之意,挑了挑眉梢。
嚯,对牌钥匙还没交出来,就已经盘算着要将大姐姐许出去了。不过,大姐姐春末就满十六岁了,原先是奔着入宫,才将婚嫁之事一直搁置,如今却是避不开了。
她就这么侧身坐在床榻边,表情随着心事变幻,只落入明泽一人眼中。
虞明泽半靠在大迎枕上,垂眸笑着,握了握五妹妹的手。
“祖母说的是。从前学的那些怕是用不上了,唯独这管家一道,孙女儿还得仔细琢磨、用心学习才是。”
大太太还想再为自个儿争取一番,接茬道:“明泽如今还躺在床上,少说也得再用半个月的药,如何有精力打理好这一大家子的庶务呢。母亲,且还是交给儿媳来做吧。”
姚老太太但笑不语。
虞明泽便彻底放下心来:“太太说笑了,服药三日后,我这余毒便清了,往后不过是涂抹一些膏子,何至于耽搁家事呢。再者说,不是还有五妹妹帮着料理吗?她也是大姑娘了,历练几年总归不是坏事。祖母觉着呢?”
老太太点头,自然觉得好。
对牌钥匙放在明泽那里,比放在老大媳妇手上要好对付。年轻姑娘不通家中人情账务,里头的门门道道,足够她们跌几个大跟头的。到那时,她收回掌家权岂不是顺理成章。
打心眼儿里,老太太就没把两个小丫头片子当回事。
她又恢复了一派慈眉善目,起身离去前,又像是不经意间叮咛:“四房送来的绢花不是什么稀罕物,叫丫头拿去烧了吧。待会儿,祖母派人给你们姊妹送一盒新的来。”
明月闻言,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
虞明泽也笑道:“祖母心慈。往后,孙女们历练家事若有偏颇之处,还望祖母担待。”
……
春末的荠菜最好吃。
再晚些时日,杆儿上的叶变硬,口感就比不得了。
如今,管厨房采买的是大房自己人,人唤宋炊子的。打听到大姑娘如今同三房走得近一些,二房又刚得了入宫的机缘,便将几斤好荠菜并熏羊腿、时令瓜果送到三房和二房的小厨房。
她还留了个心眼,给三房的要更好一些。
祝嬷嬷坐在小杌子上,摘捡着鲜嫩的荠菜,打量做个翡翠羹。
明月起了个大早,雷打不动地在廊下打一套八段锦,动作虽谈不上标准,倒是一气呵成练完了。
出这一身薄汗,她精气神更胜,冲祝嬷嬷嚷嚷着要吃肉。
祝嬷嬷从灶房探出半个头,笑问:“姑娘想吃鱼虾蟹,还是猪牛羊呐?宋炊子还送来一条新熏的羊腿。”
明月眼前一亮:“熏羊腿要吃的,再要个春水梨撞虾,其余的嬷嬷看着来吧。”
宋娘子是北边人,经她手做出来的熏羊腿总和寻常厨子不同,有几分后世锡林郭勒一带的风味。
明月吃过几回,能从里头尝出红糖、茶、果的清甜,还有两分花雕酒的醇厚,再多的譬如用了什么草木做熏料,就分辨不出了。
一提起吃食,明月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漱玉绞了帕子递过去,提醒她擦擦额上的汗,笑道:“姑娘近来是怎么了?从前练功,一旬左不过三两日,如今倒是日日练着了。”
咬金打趣儿:“不止呢,姑娘这些日子顿顿不落肉食,瞧着腰身是没变,领口倒是窄了不少。去年夏日的罗衣纱衣,只怕都要穿不上了。”
两个大丫鬟说着,朝明月胸前望了一眼,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虞明月倒是不害羞。
十三岁的少女,好好吃饭睡觉锻炼,身体正常发育起来,这是好事。
主仆三人围坐一团,商量着裁新衣的事情。
三太太平日里瞧着严苛,可衣食上头从未亏待女儿,关起门来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也都随她去。
托了这点福气,才叫明月十几年下来,依然保有自己的本色。
她不擅长琴棋书画,却精于吃喝养生,还因此练出了一把父兄惊叹、亲娘扶额的力气。
小姑娘的力气自然与男子没法比,跟外头杀猪宰羊、码头扛货的婆姨也是比不得。但要胜吓吓弱柳扶风的贵女们,却是足够了。
身强体壮,就能靠得住自个儿。
这是谁也给不来的大靠山。
漱玉将脚踏搬得近一些,低声道:“姑娘,二姑娘昨儿回来后,得了皇后殿下许多赏赐。下人们都看在眼里,二房如今可算是香饽饽了。今晨,宋炊子送来的吃食,便也给了二房一份。”
明月浅笑,比对着两个丫鬟的脑袋,将一朵山茶花簪在漱玉鬓边,给咬金的则是带着露水的杜鹃。
“那你们可得习惯了,毕竟,日后还有的是二姐姐得势的时候呢。”
漱玉一想也是,倒真不再纠结了。
那头,咬金也扯了脚踏凑上来。
“姑娘可知,大太太已经闹了好几日,软硬兼施的,还寻了大老爷来帮腔,大姑娘却愣是没松口。”
咬金一向人缘好,在下人里头消息灵通。
这会儿到底没憋住,跟明月打起了小报告:“听说,大太太因此为难大姑娘,将过几日车骑将军府上宴饮的事撒手不管了,全交给大姑娘去打理。这是打算在车骑府叫阖家丢了脸面,好逼着大姑娘让位呢。”
明月惊奇,还未曾见过大伯母这般面目。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再寻常不过了。
从前大姐姐听话懂事,愿意牺牲自个儿,做一家子的指望;可如今这份指望转了性,要为己身计,便成了所谓的逆女。
她追问:“车骑府是何事设宴?”
“听说是府中嫡女与定国公府大爷的文定之喜。”
那便是定亲宴了。
按规矩,当是由定国公夫妇携带聘礼,到女方家中举办亲仪。
车骑府此番设宴,宾客自然是非富即贵。虞家已经不比从前,若再没个长辈去撑撑场面,只怕会被人笑话没规矩。
只是,若请娘出面,恐怕又会开罪大伯母。
明月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索性去问她娘。
三太太正在东厢房,为明澈来年去岳麓书院的事儿与母家修书一封。听明月道明来意,她暂且搁下笔,叫女儿坐到自己跟前来。
“从前没教过你这些,是觉着年岁尚小,不必过早拘于人情往来、后宅琐事中。今日既然主动寻来,便是你开窍长大了,娘便也不再刻意避开。”
周氏颇有些感慨地瞧着女儿,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发丝。
一眨眼,她的小棉花团子就长成大姑娘了。
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煽情搞得有几分羞涩,故意逗趣儿:“娘,被二哥哥瞧见,又该说酸话了。”
周氏嗔了她一眼,从书案边随手取了张门状过来。
这东西也叫名帖,富贵人家来往拜谒时,就会用这种红纸书写衔名,表明自己的身份,与主人家是何关系,拜访因由、时间等。
讲究些的人家,还会另外附上一张礼单。
门房将名帖交到内院后,再由掌家人决定见或不见。
收了请柬,亦是同样的道理。
“先从衔名上判断两家关系亲疏远近,不放心的话,再向长辈问问,可曾受过人家恩惠。若是有,依着人情备礼又要厚上许多。这车骑府的请柬倒是好断,昔年,他家将军曾受过老太爷襄助,因而多有敬仰。叫大姑娘只照寻常人情走动,不失了礼数即可。”
虞明月听三太太讲得头头是道,一双杏仁眼登时神采奕奕,佩服极了。
三太太摇头失笑:“你啊,的确该学着打理庶务,出门走动走动了。这回你可要陪着大姑娘一道去车骑府?”
明月想了片刻:“大伯母称病不去,大姐姐形单影只的,若喊我便去做个伴。”
母女俩又多说几句,见明月就要起身出去,三太太又忍不住问:“真不要娘陪着?”
只叫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出门应酬,她实在担忧。
也不知大太太的心怎能这般狠?
明月还是不想亲娘夹在中间难做,使劲儿摇摇头。
她那点心眼子,周氏怎会瞧不出。
索性冲着闺女的背影吩咐:“去告诉大姑娘,若不嫌弃便由我陪你们去。大嫂既然病中,我代她赴宴一趟,还能吃了我不成?”
……
大太太气得攥紧了帕子。
她尚在装病,只得眼睁睁看着三弟妹出马,带了两个丫头去赴宴。
马车上,明月悄悄透过竹帘望了会儿,见大房的下人回去了,才算松一口气。
她今日倒没在着装打扮上偷懒,穿了件团花衫,绣荷裙,外头罩上浅绛色的织锦褙子,俏丽得紧。再打量明泽,黛蓝罗缎褙子底下,露出一角鹅黄牡丹裙,就更添几分端庄明艳来。
三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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