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喻庆山把五百块钱交给老婆时,刘瑞英喜出望外,连忙给父女俩下了面,还一人煎了一个荷包蛋。
晚上停了电,饭桌上的煤油灯照着一家四口。就着灯光,刘瑞英把钱数了又数,说:“你去了两趟都没收回来,怎么秀水一去,他就给了?”
喻庆山便把秀水怎么要钱、怎么在老张家蹭吃蹭喝的经过粗略讲了一遍,刘瑞英和秀竹听得又好笑,又瞠目结舌。
“……还能这样要账吗?”秀竹崇拜地看着姐姐。
秀水从饭碗里抬头,略有遗憾地咂嘴:“本来还想留下来吃晚饭的,他家腊肉不错,鸡窝里还有鸡蛋。没想到老张那么快就还钱了。”
喻庆山听了也笑,“你都挖了他家的豆瓣酱,还想吃腊肉?”
秀水理直气壮道:“借咱家钱五年了,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吃他点腊肉怎么了?”
“咱家也有腊肉!”刘瑞英忙说:“明天我给你们煎腊肉吃!”
“你们是没看到,”秀水喝着汤说:“我去挖酱的时候,张婆子心疼得脸都抖起来了!”
喻庆山和刘瑞英都笑起来。秀竹看看姐姐,又看父母,昏黄的灯光里,他们笑得那么满足,让她也觉得非常开心和满足。
她已经很久没在父母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了。他们总是疲惫又无奈,尤其是父亲收账回来的时候。他的懊恼和自责、母亲的抱怨和伤心,一度成了这个家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现在,这些都烟消云散了。
要是这一刻能永远留下来,该多好啊。
第二天他们真的吃到了煎腊肉。刘瑞英从吊在房梁的腊肉上切下一块,平时只有家里来了客人,她才会这么奢侈。她把腊肉切成薄片,挂上面糊,在锅里煎得两面金黄。咬开焦酥的外壳,里面是琥珀色的腊肉。又香又有油,全家人都吃得很满足。等吃完饭,喻庆山一鼓作气,带着秀水继续去讨债。
一路上,秀水对喻庆山进行了洗脑式教育,希望在短时间里增强他脸皮的厚度。
“他都好意思找咱们借钱,你有啥不好意思拒绝的…”
“他都好意思耍赖,你有啥不好意思上门追债的…”
“他都好意思让你难堪,你有啥不好意思甩脸子的…”
“他都好意思……”
从来没有人跟喻庆山说过这些话。他九岁死了母亲,跟着父亲和姐姐哥哥过活。老实的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吃亏是福”。村里人也无不称赞他“为人仁义”。
父亲去世后,这个称赞由他继承了。年轻时他曾引以为傲,但到了四十多岁,喻庆山渐渐不以为然了。吃亏就是吃亏,吃亏不会给他带来福气,更不值得当作人生信条推崇。
想不到,他四十多岁才明白的道理,女儿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频繁的洗脑成效卓著,喻庆山再去讨债,腰板都比往日挺直了些。连着跑了四五天,借出去的陈年旧债竟然陆续都追了回来。最后还剩下一家时,秀水懒得去了,让喻庆山自己去讨要。实在要不回来也不打紧,到时她再出马就是。
喻庆山便独自骑车去了那户人家,站在门外,他把“他都好意思耍赖,你有啥不好意思上门追债的”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才走了进去,打招呼寒喧,然后提起还钱的事。
“家里过段时间想把老房子翻新一下,手头紧,”他局促地笑着,“之前借您的那三百块钱……”
对面的人也讪讪地笑,开始诉苦,早就想还钱了只是家里太困难,老婆生病了要花钱、孩子读书要花钱、牛跌伤了要花钱……,总之一句话,现在实在是没钱。
喻庆山微笑听着,硬着头皮继续讨要,“那要不,您再找别人周转周转?……现在红砖太紧俏,好容易跟窑场那边说了要五千块砖,急等着付定金呢……”
他一张老脸臊得通红,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但终归是把话说出口了。对面的人继续诉苦,东扯西拉地扯了一大篇故事。喻庆山也继续坐着不走,到最后双方话都说尽了,堂屋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都好意思让你难堪,你有啥不好意思甩脸子的?”
秀水的话忽然从喻庆山脑海中冒出来,他觉得愤怒,也笑累了,就不再笑。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本来这话不该说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家也有孩子要上学,我家的牛还是跟哥哥一家共用的,孩子她妈腰疼得爬不起来都舍不得去医院……当初是你说买牛急等着用钱,过几天卖了粮食就还我,我才东挪西凑借了三百块,如今都过去六七年了,做人可不能这样……”
老实人轻易不动怒,偶尔发作一次还是效果明显的。最后老头从里屋取了钱给他,还说了很多客气话,才把他送出屋外。喻庆山骑上自行车,恍恍惚惚地走出很远,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当天晚上,全家人都在饭桌上夸他,喻庆山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有了这次成功的讨债经历,他迅速膨胀了,甚至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搞不懂自己之前为啥一次也没成功过。
自从跟杨定桂干过两仗,村里人现在看秀水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大家都说,以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姑娘,现在变得疯疯癫癫的,可别有事没事去招惹她。但当面不招惹,背着她还不能蛐蛐几句吗?
风言风语传得多了,就传到了刘瑞英的耳中。正好这天喻庆海的老婆蒋士芳过来借秤,妯娌俩关系一向融洽,便坐在房里把那些说闲话的人一顿痛骂。
“……我听了那些话,真把我气苦了!”刘瑞英说:“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怎么就盯着我家秀水不放呢?”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几个人!”蒋士芳也愤愤地道:“天天坐在大榆树底下闲扯淡!前儿被我听见了,我还过去说了几句。他们看我发火,当时就散了。刚才我过来,看他们又坐在树底下开始了!”
“怎么?他们又在说我秀水?”刘瑞英急了,“这回我非过去吵一架不可!”
“没有没有!”蒋士芳忙拉住她,“就算听到了你别往心里去。那是什么好人吗?今天说东家,明天笑西家……”
两人说得痛快,没提防秀水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她这两天正闲得长草,立刻决定去大榆树下搅一搅这潭浑水,斗一斗这歪风邪气。
到了榆树边,果然有五六个人坐在树下,女人们在择菜,男人抽着烟,说得可热闹了。远远看到秀水过来,大家都警惕地住了嘴,相互使着眼色。
秀水跟没看见一样,搬了个小凳,笑嘻嘻地凑过去,“大爷大妈婶子们,你们在说什么?怪热闹的。”
“聊会儿天,随便聊聊!”旁边的人忙笑着答。
“我最喜欢聊天了,那我也来聊一聊!”秀水兴致勃勃看着旁边的老头,“柳大爷,上回你在田埂边笑话李婶子,说她又懒又邋遢,从来不洗锅。是真的吗?那李婶家的锅该脏成啥样了啊?”
对面的李婶又羞又气,怒视柳老头。柳老头又惊又窘,摆手道:“我没说,可不是我说的!”
秀水不理他,又真诚向另一个妇女发问:“王大妈,上回听你说,陈婶的女儿屁股小,以后生不出儿子。为啥屁股小就不能生儿子啊?”
王大妈慌得忙说:“秀水你别胡说啊,这个话可不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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