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霁终于转醒,耳边是雷声阵阵,雨打檐角,淅淅沥沥。
一女子倚在窗前,侧颜对着窗外,手肘支着窗沿,指尖抵住下颌,眉眼微垂,似正出神。
赵怀霁盯着她的背影,终是按捺不住,低声唤道:“清和。”
她回过头来,神情淡然,眼底却浮起几分关切:“王爷,可觉好些?”
他支起身子,发觉自己正躺在客栈榻上,身上尚有湿气未干。
“你可无事?”他凝眉问,“魏贞……未曾伤你罢?”
沈秋辞摇头,语声平静:“我并无大碍。他离开佳人馆后,我才入内,便见你昏倒在地,气息微弱。”
赵怀霁抬手掩额,神色沉沉:“魏贞行事向来诡秘,我虽料他潜于吴城,却未料竟藏至此刻,偏偏挑此一时,来取那物。”
沈秋辞的眼神掠过他苍白的脸与唇边毫无血色的弧线,良久,才淡淡道:“只要命还在,事便还有转圜。”
赵怀霁起身,缓步近前,身形半掩至她身后。
他的气息贴近她的背脊,语声温柔得不着痕迹:“夫人,可还见到旁人?”
那语气无可挑剔。
沈秋辞垂下眼帘:“华公子已不见,赫连罕……死了。”
她清楚地察觉到,身后那人身体微微一滞,虽极快收敛,却还是泄出一缕端倪。
“北夷人狡黠,”她听见他道,“我原以为他早已死了,却没想到竟是佯死。不知这一回……是否亦是作伪。”
沈秋辞沉吟须臾,缓声道:“此番,他断无生机。”
赵怀霁略一停顿:“此言何据?”
“他的头,被人割了下来。”沈秋辞睁眼说谎,唇不颤,气不乱,“首已离颈,你说——还活得了么?”
赵怀霁这下彻底沉默了。
半晌,他道:“魏贞着实狠辣。此刻他明知我手中已无物,却仍不肯罢休。连赫连罕也杀了,想必是觉得,死人不能开口,那人便永无凭证。”
沈秋辞转过身,深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赵怀霁。男人也定定地看着她,忍不住面上勾出了勉强的笑容,看起来脆弱得让人怜爱。
她忽然问道:“赫连罕与王爷,究竟是何关系?”
赵怀霁沉声答道:“他曾与母妃有旧。我起初亦不明他究竟何来,便借机混入其中,以作探查。魏贞误以为我与他交情匪浅,意欲借此人胁我,因此守株待兔,欲擒故纵。”
沈秋辞冷静追问:“既如此,他既可为人质,魏贞为何反倒杀了他?”
赵怀霁不语,只是上前一寸,将她抱入怀中,低头埋在她肩头,呼吸拂过衣襟,颇显疲惫。
他久久未言,就那样静静靠着她,似是沉思,又似只是寻一刻安宁的喘息。
沈秋辞抬手轻轻拂过他微微颤抖的背脊。
半晌,赵怀霁低声道:“我不知。或许是为了他身上某物,或许是他失了价值,便被弃杀。”
他顿了顿,声音忽而发颤:“死了还不罢休,还要斩其首以折辱……魏贞,确是歹毒非常。”
沈秋辞默然不语。
她不知他这一番话语,是发自肺腑,抑或不过是场谋中的一环。
——这正是赵怀霁的厉害之处。
真心之言,听来宛如谎语;虚伪之语,却又似有几分真意。
赵怀霁闻着女子身上的香气,耳畔雷声滚滚,一时间神思恍惚,似飘至极远之处。偌大的吴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今却在这一隅客栈之间,只余他与她二人。
他忽而低声道:“夫人可曾想过——你我仅以赵氏夫妇之名,弃此城,远走高飞,自此不回?”
沈秋辞听罢,脸上露出了个笑,像是在笑他胡言乱语。
“王爷不怕陛下派人追杀?”她问。
赵怀霁将她搂得更紧几分,喉中低低一声:“……怕。”
他语气喑哑,说着荒唐之语,可那荒唐里,却仿佛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真心。
“可若真是夫妻二人,抛却旧事,弃了天下,于这广阔天地中随意安身,何地不可容身?”
沈秋辞轻轻一笑,指尖轻推了他一把。
“王爷过惯金贵日子,”她淡淡道,“何苦说这等话来哄我?”
赵怀霁却没有接着她的话,只是固执地问:“清和可愿?”
沈秋辞没有回答。
她心中所思,却是沈家的债,是母亲的安危,是这世道风雨将至,是赵砚行那步步紧逼之势。若真随赵怀霁而去,轻则寄人篱下,重则沉骨荒郊。
她想象自己化为逃亡途中困顿的流民之身,便觉心如沉石。
她终不语。
赵怀霁望着她,片刻后,只似不经意地转了话题。
“瑞王府的侍卫呢?”赵怀霁忽问,“夫人可曾见着他们?”
“在隔壁。”沈秋辞答得平静。
“隔壁?”赵怀霁微一迟疑,旋即反应过来,“他们是与你一同从佳人馆护送回来的?”
沈秋辞神色未动道:“王爷不如自己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赵怀霁已然松开她的手,起身大步走向门边,推门而出。
他与沈秋辞此行乔作商贾夫妇,那几名密探伪作随行护卫,人数不多,俱为心腹。为避耳目,另住隔壁客房,按理此时应当应声而至。可如今,竟无一动静。
他走到门前,抬手叩门。
静无回音。
赵怀霁眉头紧蹙,下一瞬,毫不犹豫一掌推开房门。
眼前景象骤然闯入。
几名侍卫横陈地上,衣袍染血,正是随行而来的心腹手下。
赵怀霁骤然站定,瞳孔一缩,目光沉如风暴将起。沈秋辞却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侧。
她幽幽开口:“他们只是晕厥了。”
“……尚有气息?”赵怀霁问。
“命还在。”沈秋辞语声平静,“只是这会儿醒不过来。”
赵怀霁神色不动,面上无悲喜。
他转而再问:“那夫人又是如何回来的?”
沈秋辞答道:“我入那屋时,只见你一人昏倒,华公子踪影全无,赫连罕则身首异处。情知情势凶险,心下惶急,便唤人抬你回客栈。”
“不想一到此处,便见这些人都已晕厥。”
赵怀霁沉默,许久未言。旋即拢袖,神情自若地合上门扉,一语不发地下了楼。
沈秋辞没有跟随,只独自回了屋。
彼时魏贞已退,赵长宴旋即醒转,而赵怀霁仍昏卧不醒。她早料赫连罕与其关系匪浅,便命赵长宴顶着华燕的名头,将昏倒的赫连罕先行转移。
佳人馆雅间里只余她与赵怀霁一人,顾流音亦在馆中留人照应,于是便将人抬回了客栈。
而今所见众人皆昏,她心知赵怀霁暂不会再动。
她想了想,便阖目而眠。
两日后。
赵怀霁却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似的。
他待她温言细语,日间若无事,便倚窗看书,偶尔牵她的手出门买些吃食、用物。言谈举止,颇有几分寻常新婚夫妇的模样,温存缱绻,不着痕迹。
沈秋辞只觉奇怪,却并未问出口,亦无言挑破,索性也就应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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