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不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猜不透然久的心思,甚至还觉得对方莫名其妙地迁怒于他人。
因为在接下来的课堂环节中,他都默不作声地炼制着今日教授提及的憎恶魔药。
如此一来,频频转头看向对方的人突然就从他变成了我自己。
但一想到布莱登的事,我不得不认命地去尝试劝说然久,至少让他放弃刚刚的想法,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必须和某个讨厌鬼重归于好。
百般纠结之下,我还是决定豁出去了,主动把写有知识点的笔记本递给然久,腆着脸找他答疑解惑:
“你现在有空吗...帮我看看这部分怎么理解。”
本以为他会像过往一样毫不犹豫地耐心解答,可然久转过来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说出的话更是让我哑口无言:
“你要找的人不是在教授旁边么。”
“......”
趁我语塞之际,然久又回头继续炼制魔药去了,对放在他手边的笔记本看也不看...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那人又在生气。
但刚刚之所以不想理他,不就是因为这家伙的行为太可恶了吗...这也要气到我头上来?
于是我索性伸手把笔记本拿走,拔腿就往布莱登的方向走去,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同他好好抱怨这人一番,却在迈出去没几步的时候感觉脖子被衣领猛然卡住...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的校袍兜帽竟是被那人拽在手里。
“...你做什么?”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话。”
他甚至语气比我还低沉,眼神也带着压迫感。
“不是你让我去找他问问题吗。”
“所以你就真去了?”
没等我搞明白然久到底又怎么了,他突然上前一步把我整个人扛了起来——
“喂,你做什...”
我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就感到太阳穴处抵上了一根冰凉坚硬的物体,紧接着是抵御不住的困意席卷了全身...转瞬间瞳孔便涣散开来,不受控制地渐渐合上眼皮。
......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依然很是疲惫,连睁眼都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到了寝室,正躺在熟悉的床上陷入柔软的被窝之中。
“该死,头好晕...”
直至我扛不住倦意再度瘫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被那混蛋施了无声昏迷咒。
正当我在背地里痛骂然久的时候,突然感觉周围似乎隐隐约约飘来一阵香气,转头间才发现不远处的桌上已经摆满了好几道样式新颖的菜肴,而然久端着锅站在空碗旁边把最后的热汤倒入其中。
我下意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只好一脸迷惘地看向寝室内置的挂钟,刚好临近饭点...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在然久的自作主张下莫名其妙旷了一节魔药学课?
于是我手脚并用地起身,撑着发沉的脑袋靠在床头,默默组织着教训人的语言,却在片刻后被他的行为举止迷惑住——
只见然久收拾好厨具,又把那条之前给他的围裙解开来挂在一边,随后走到床头把我整个人搂住...
除了感到莫名其妙之余,我更是打心底里觉得他这种老把戏简直不够看,刚想挣脱开来却发觉那魔法的效果居然还在,愣是四肢酸软得没能逃离那个怀抱。
“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
然而刚说完这句话,他又松开手用魔杖取来桌上的盘子,就这么坐在床畔...举起一勺香喷喷的食物递到我嘴边。
“......”
看在肚子的份上,我还是很不要脸地接受了投喂...但心下依然在赌气。
“抱歉,早上是我玩得过火了。”
我默默咀嚼着食物,目光轻飘飘落在那人身上,想看看这家伙能说出什么好话。
然而他却趁我看戏之际,捞起自己垂在旁侧的手摁在脸上,霎时间手背便传来暖意。
“以后绝对不欺负你。”
“这个保证显然还留有余地。”
我特地拿这人先前说过的话语来呛他,可然久抗打击的本领却比自己要炉火纯青,还牵起那只手恋恋不舍地摩挲着,这般撒娇讨好似的举止还是头一回。
“我什么都愿意做,原谅我好不好?”
“嗯...”
虽然勉强消气了,但有些东西还是得计较一下得失:
“那你把新抄的课表还给我。”
“除了这个。”
“......”
无语之余,我刚想抽回那只被他抓住的手,突然见对方掏出了更加吸引注意力的东西。
那是一个相框,上面站着很是熟悉的人影,正板着脸看向自己所在的方位。
“这是...”
“当时你服下迷药后,来到房间里拿起的照片,见你似乎很感兴趣,便带回来了。”
听完然久的话,我愣愣地看着照片里的人影。
他高高竖起一头银发的模样给人感觉很是陌生,但意外的...也很好看。
唯一不太理解的是然久说自己当时对它很感兴趣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这种感觉可能只是单纯的惊艳吧,毕竟头回见到这样的岚。
“所以我打算拿它做交换,怎么样。”
“嗯...”
该不该说,自己确实挺喜欢这份礼物。
“那行吧,不过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后来没再束起长发。”
“这个啊...”
然久少有地沉吟了一会才开口:
“当年去镇上念书,莫名其妙被搭讪,回头发现那人把我当成了姑娘...揍了他一顿后才知道那小子是学院校长的儿子。”
“......”
我忍俊不禁地低下头,垂眸看着那个自小就容貌清秀的身影,似乎能理解男孩错认的行为。
“后来我就被请退了,回到家又被母亲追问缘由,她就帮我束起头发,顺带拍下了这张照片。”
“噗...难怪那时候的你看上去很不乐意,被认成女孩子这种事...”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然久,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生气,而是用始终温润的目光看着自己...登时有些脸红。
“没事,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不用担心我会不高兴。”
“咳,我没有嘲笑你,我只是...”
结巴之际,我无意间在余光中看到一桌子被闲置在旁的菜肴,急忙趁四肢的疲惫感消失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到自己的床头将照片摆在上面,这才看向然久提醒道:
“我只是饿了。”
所幸他也没太在意,而是同我一块坐下用餐,甚至还殷勤地为自己夹菜,贴心得让我有些不太适应:
“不,不用了...我真的没生气了。”
“不用担心,习惯就好。”
话音刚落,我却没了先前看戏的心态,而是在目光触及他眼底的笑意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其实早已沉湎当下,乐忠于成为彼此的欢喜冤家。
待午饭结束后,然久又问起了另一件他额外在乎的事,关于我还参不参与普兰奈举办的宴会。
看他一副极尽挽留的模样,再想起布莱登估计也看过了信中的内容,或许自己就不用再专门跑一趟,干脆陪着身边人得了。
结果得到满意答案的然久更是高兴得抱起我亲个没完...
闹了一个午休后,我又和他来到西南塔楼上占卜课,一路上都在期待自己的水平能表现得比之前更好。
等来到教室才发现当下距离上课铃响还有一段时间,发呆之余,我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然久和他桌上放置的水晶球。
“你试着擦拭一下?”
他闻言转过头来,没有丝毫犹豫地拿起一旁的方帕照做了。
而我也得以认真观察着那团光芒里显现出来的景象...发现原先自己还只能看到阴影般的轮廓,如今居然已经能看清那是一片枯萎发黄的落叶。
正当我惊讶之余倍感兴奋时,不远处却响起熟悉的声音,让自己不得不回过头去——
“向原,最近知识复习得如何,布置给你的课后作业完成了么。”
我只好中断观察水晶球的动作,转而自背包里拿出习题册交给教授,看着他认真打量的神情。
“嗯,学习态度还不错,今晚继续来我办公室。”
“好的教授。”
他说完便拿着习题册离开了,留下我和然久面面相觑。
“看得出来,你很受他器重。”
“其实只是天赋好了些,我还需要努力。”
“那你说说,方才从我的水晶球里看到了什么?”
他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兴致,托着脸等我的答案。
“枯黄的落叶。”
我老老实实回答,却见他面色少有地迟疑了一瞬,以至于沉默下来。
“怎么了吗...我说得不太对?”
“除了落叶还有别的么。”
“嗯...上次你在台前体验的时候,我看到了很像苹果的阴影。”
得到答案后,然久依旧凝着眉目不言语,我刚想问问他哪里不对劲,耳边却传来了上课铃声,只好静下心来准备听课。
这回艾德里教授没有让我们尝试跟之前一样特别新鲜的占卜学领域,而是开始深入学习过往几个年级的知识点,也不再需要团队配合了,只是把重心放在个人操作方面。
待他在台上简单讲授完知识要点后,我注意到周围的学生都很熟练地开始拿起自己桌上摆放的物品进行占卜,似乎对这部分操作早已烂熟于心...就连身边的然久也是如此。
他很快将水晶球摆放至适合观测的位置,对准桌面上刻画的星象图案调整方位,再用深色的丝绒方帕擦拭那颗球体,就这么细致地观摩起来并写下笔记。
于是我也收回注意力,回想着之前反复巩固的知识点,一步步沿着流程操作起来。
然而万事俱备后,我埋下头刚打算看清那颗早已被擦拭得光滑无比的水晶球里显现出来的图像,却出现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状况...里面空无一物,依然是灰蒙蒙的模样。
周围人都在奋笔疾书地写下好几个方位的观察笔记,我就算再冷静自信,此刻也有些焦虑了,不由得开始从各个细节深究失败的原因...
最后甚至把这一切归结于自己的擦拭幅度或许存在问题,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起方帕反复做同一件事。
可哪怕是这样,我的水晶球里依然一片混沌,像是凝成絮团的乌云,从未散开地笼罩着所有视野。
眼见台上的艾德里教授正垂眸看着手中的腕表,等时间一到就要收取大家的课堂笔记,我简直快急疯了,只好颤抖着手指拿起方帕一再覆上那颗水晶球,却在这回擦拭的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里面灰蒙蒙的雾气突然在水晶球里极速旋转起来,本以为自己即将看到些什么,我便眯起眼盯着它不放,眉头也皱得死紧,却渐渐觉得手心捧着的球体似乎开始剧烈震颤起来...哪怕用上双手都无法将其彻底控制住。
最终,伴随一阵响彻整个教室的清晰脆响,我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惨白。
“什么声音?”
“有人摔碎东西了吗...”
“不知道。”
......
诸多嘈杂的声音中,唯独那道我最不敢直视的在台上响起,直接打断了所有学生的交谈声。
“谁的水晶球破碎了?”
紧跟其后的是大家鸦雀无声全然不知的反应,只有我嘴唇泛白而哆嗦地坐在原位,浑身紧绷着不敢松懈捂着水晶球的力道,颤抖的指节下方是布满裂纹的球体,里面已经彻底灰暗下来,不用看都知道它被自己弄坏了。
“我再问一遍,是谁的水晶球破碎了?”
这次艾德里教授的询问声明显比先前要低沉,已经抿直唇角开始用目光扫视在场的所有学生。
我只能胆战心惊地坐在位置上,紧张到额角都淌下了冷汗,而就在这时耳旁突然响起然久的声音:
“没事吧。”
惊惧异常地回过头时,我看见了他落在自己指间的目光,只能摇着头用绝望的视线告诉他别开口,可紧接着...一道脚步声彻底打破了我所预想的发展趋势。
只见艾德里教授竟是越过好几排学生,就这么径直走到了座位中间,面色平静地看着我和我手中抱得死紧的一堆碎片。
那一刻,我甚至没能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已在不觉间溢出了泪水...伴随惶然松手的动作,那颗水晶球彻底裂散开来,掉落在桌上响起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吸引了全班学生的注意。
他们纷纷把视线落在我身上,片刻不曾停歇地凌迟着我的自信,伴随头顶那道声音,终于是把自己推入绝望的深渊——
“刚刚为什么不说话。”
“教,教授...”
我颤抖着瞳孔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幽暗如海底的眼眸。
“不说也罢,你的笔记为何也是一片空白。”
余光中伸来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就这么拿走了我桌上的笔记,余下是蔓延开来的沉默,每一分一秒都令人无比窒息。
“你可以自行决定下课后要不要找我,就不耽误上课时间了。”
“对不...”
伴随他口中最后落下的字,我抬起头刚想说完那句话,却只能看见艾德里教授放下笔记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恍若未闻般一步步朝台上走去...渐渐在模糊的视野中消失,融成看不清的阴影。
直到头上落下熟悉温暖的手掌,眼前的一切才随泪水滑落变得清晰起来。
“没事的...”
等我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被然久搂抱在怀里...湿漉的眼睑旁不断温柔地扫过他覆于其上的指腹,一点点抹去那些仿佛掉不完的泪珠。
“我做错事了...会不会让他失望。”
“不会的,别担心。”
“可我甚至弄坏了水晶球,连里面的东西也看不清...艾德里教授明明很看好我。”
我还是不受控制地哽咽起来,却只能埋下头死死压抑着哭声,不敢让周围人看到自己的模样...而就在这时耳边又响起艾德里教授平淡的声音——
“然久同学,请你回到座位上去,现在是上课时间。”
身旁的人闻言默默松开了怀抱,只是临走前依然安慰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面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我很快停下自暴自弃的想法和举止,至少不能让在乎自己的人过分担心。
可随后的半堂课里我始终六神无主。
期间哪怕好几次对上艾德里教授的目光,他都丝毫不作任何留恋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来看待...而不是那个每晚都有机会来到他办公室的特例。
由于自己那并不出色的家境,我是个很容易就能被满足的人,但也唯独承受不了过大的落差感...
尤其是当我自以为方才能够和其他学生一样看清水晶球里的景象,结果反倒导致学校的器材都被毁了,慌乱之下根本不敢让艾德里教授知道这是自己做的。
外加上他还夸赞过我的天赋,甚至打算在未来给我一同研究占卜学的机会...如今大错酿成,可能唯一的出路和前途也要毁在自己手上了。
......
就这么魂不守舍地度过下午的课程后,铃声刚响我便站起身来,快步越过几排座椅,甚至比那些人还早地反应过来奔到前台,想接近正被几名学生围在角落里问问题的人影。
可刚一凑近那些带着笑容的交谈声,我便听到不少炫耀自己作业答案和视域水平的言语,艾德里教授也都一一点头以和善的微笑回应他们...而不是刚刚面对自己时那个略带失望的表情。
我站在旁边等得焦心不已,直到回头瞧见然久正在座位上对自己招手,脸上的彷徨才褪去不少,一度忍住了险些变红的眼眶,勉强露出微笑示意他再等等。
就这么过了数分钟,等教室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最后一位朝艾德里教授挥手告别的学生才笑着小跑出门,唯独留我一个人站在台上与他面对面相望。
但艾德里教授并没有打算站在那里,而是径直走进了办公室...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打算换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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