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兰是一道赏心悦目的美景,我原本应该更激动的,这会儿心里却只被砸进一颗小石子,荡起一点点波澜。石子沉底,也就沉底,再也找不到半点儿痕迹。肉吃多,心就素了,我大概已经是个老和尚了,
这样的灰谷兰,最尊敬的人竟然是伊佐那,真是想不到。
我看向伊佐那时,伊佐那恰巧抬头。我勾住他的拇指,他小指指腹处有一道疤痕,奇异的纹路摸上去叫人皮肤发痒。我摩挲着那道疤痕,问他在想什么。
他对我笑了笑,还未干透的头发服贴在他的脸颊。他本就是小巧的脸型,现在再让头发一挡,一张脸上只剩下两只大眼睛,跟两汪深潭似的,有点儿荒芜的凄楚,有点儿无人问津的可怜,又有点儿拉人沉坠的危险。
“你和灰谷兰很要好吗?”
伊佐那的脸上带着某种天真的稚拙,好像只是单纯好奇未来的事情——我猜他是在说未来,他讲话的语气笃定我与灰谷兰熟悉。
“应该说你和灰谷兰很要好才对吧。”我学着他的笑,好像暴风雨来临前,那些云啊、风啊、海啊,大家佯装面子,相安无事,等着电闪雷鸣再一起爆发。
“我们很要好吗?”
“你是他最尊敬的人呀。”
“他说的?”
“是吧。”
“你信他说的话。”伊佐那怜悯似地撇着嘴笑起来。
“你不信吗?”
“我信啊。”
伊佐那拉开门,退后一步,示意我进去。
我跟着他的手势进屋,见他突然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我们来时的走廊。我扶着门框,跟着探出半个身子瞧,门廊站着几个游客,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
“有人一起回来了?”
“谁知道呢,你看到了?”
我被伊佐那的反问噎住,他那双眼睛里写满懵懂无知,好像真是我在发昏。
我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那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啊,人不就是这种走过什么地方,就要回头看看的生物么。这话还是心理学家说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搂住我的肩膀,拥着我回到房间。
“你还懂这个。”
“电视机说的。”他合上门,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膊,“先去洗一下吧,客房等下会送新衣服来,你去温泉里泡着。”
我跟伊佐那没有什么可羞的。我脱去衣服时他正忙着把窗户的遮帘放下,嘴里还问需不需要他回避。我刚好脱完,他的声音刚好结束。他转过身来,立即又把身子转回去。
这种可爱的样子以后估计见不到了。
“看过也摸过,还会害羞啊。”
他不理我,叫我快洗。
我说直接锁门不就好了,干嘛要费力放帘子。他讲钥匙有三把。我好奇道旅店一般不都只给一把钥匙。他讲大概是因为我们人特别多吧。
我没在意这个,他这么说,我便这么听。我总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犯困,刚泡进温泉,人就开始迷糊。
头发包着毛巾沉甸甸压在头上难受得很,我散开头发,由它们落在温泉边的石板上。
我听到伊佐那的脚步声,就仰着下巴看他。他来到我身边,手里拎着毛巾和梳子。他没拿板凳,径直坐到石板上,日本人最端正的坐法。
我笑他,说他干嘛这样坐,等下腿该麻了。
他跟着我勾唇,微微弯腰拢起我的头发。他在腿上搭了毛巾,又将我的长发散在上面。
“不梳开会打结的。”他的膝盖刚好触到我的后脑,好像我可以枕在他腿上,又好像他躬身就能将我搂进怀中。
梳子的锯齿轻柔地拂过我的头皮,我好像猫被挠了下巴,眯着眼几乎要融化在他手中。他又说:“刚刚洗好,你那样随便,会头痛。”
我是不是在他怀中?我不清楚。我枕着他的膝盖,身体沉在温泉中。我看着伊佐那,总觉得好像是隔着透明的泡泡,他的脸也模糊起来。那层薄薄的膜将我们两个分割成上下颠倒的倒影,也像是一面镜子中无法触碰彼此的内外。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很无聊。”
他的睫毛跟着我的声音抖了下,像被雨淋湿的蹒跚的蝴蝶。
“我跟朋友讲你是一尊大佛,又无聊,又枯燥,又死板。一眼就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像标准测量的模板一样,没劲透了。”
在我发间穿梭的梳子忽然顿住,半响才继续游起来。伊佐那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外太空传来的信号。
“这样吗?我大概确实是个很没趣的人。”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像天使一样。”
“这是什么话。”
“都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光棍地耍无赖道,“你像天使一样,很喜欢你,最喜欢你了。不管和谁比,最喜欢你了。喜欢你,喜欢天竺,喜欢现在的你和天竺。”
“你泡昏头了,乱讲话。”他的手指碰了碰我的额头,下一秒便缩回去。
“我没昏头。你从小就轴,我知道。”
伊佐那哧哧笑起来,捏住我的耳垂,像是拿惹事的孩子没辙似的。
“武藤他们,阿饼、狮音、鹤蝶、灰谷兄弟,他们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别笑了,我说真的。”
“我知道。”他放下梳子,用毛巾仔细包裹着我的头发,“他们怕我,我知道。”
“不是怕你!不是怕你!”我不敢乱动,怕他扯我的头发,又不想看他那一副自以为看透一切的模样。我伸出胳膊捧住他的脸,用力挤他,让那张面皮变得滑稽可笑才住手。
“他们敬慕你,信任你。你懂我的意思吗?你是他们的领导者,他们不是怕你,他们是觉得你能让他们实现自己的价值。”
“价值?”他眼神中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
“确实,跟你们这种不良谈价值是挺扯淡的。”听到这话,他果然又嗤笑了声。我没理他,继续说:“他们信任你才心甘情愿听你的。你们是朋友,你不要跟我扯那些狗屁‘利益关系’,你们有个屁。”
“说话真难听。”伊佐那攥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从他脸上移开,“我们才不是朋友,你不懂啦。”
“我是不懂,我真的不知道混□□有什么值得攀比的,也不清楚你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我知道我特别天真,特别蠢。真的,你别笑。但是你不要等到真的一无所有后再去抱怨,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有一大帮好兄弟,他们愿意为你杀人,愿意为你挡枪。你什么都看不到,你装傻充愣当瞎子,你才是最卑鄙最无耻的胆小鬼。你躲在背后,一边享受人家的感情,一边践踏人家的真心。你自己消磨干净人家的热情,再说人家本来就是要离开你的。要我看,伊佐那你就是天底下最混账的东西,狼心狗肺,不知感恩。”
伊佐那脸上无悲无喜,就像一锅没开火的的白开水。我看着他,他松垮的领口露出修长的脖子,一条青筋好像狰狞的大蛇盘在上面。
他似乎现在就能把我溺死在温泉里。
“说够了?”
“没说够。”
“你还想骂什么?”
“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你又蠢又白痴,一根筋还死脑袋,但是我就是喜欢你,我觉得你是天使。我最喜欢你,最喜欢天竺。”
如果说漫画人物,那这话没撒谎。我是铁板钉钉的天竺激推。
如果说真人,我喜欢千冬。
不能在这时候分神想千冬。
“我们不和万次郎争了好不好?我们离他远远的。”
不可能啦,越是这样可怜巴巴地求他,他越逆反。嘴炮是主角的技能,我又不是主角。如果说两句话就能让他们回心转意,世界早太平了。
“鹤蝶...鹤蝶中了三枪,他挡在你前面...”我慢慢低下头,把脸藏在掌心,“武藤被人拿刀子剖开...其他人...我....我也...我不想再经历这些事情了,伊佐那,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像现在不是很好吗?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像现在不是很好吗?”
“我知道了。”伊佐那从背后拥住我,下巴抵住我的发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不会让你再经历一次。”
我捂住脸的胳膊已经开始发酸,但如果放下手臂,伊佐那就会看到我干干净净,没有半滴眼泪的脸。最关键的,我想不到接下来要说什么。
该死的客房服务怎么还不来。
与伊佐那相拥的时间太难熬了,以至于我在听到服务员敲门时简直好像听到天籁。
伊佐那应门,我顺势扭过身抹眼睛。有帘子挡着,他只能看到个影,也瞧不见我到底在做什么。
揉眼睛的动作下了狠手,估摸着红了才停手,保证伊佐那回来就能看到我眼圈通红的样子。
“衣服拿来了,擦干身体我们走吧?”
他的语气带着股轻快,显然他也打算撇开刚刚的话题。
我接过他递来的毛巾,刚想起身,就听到他问:“你不怕吗?”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便傻乎乎问:“怕什么?”
“怎么会想到拿那种东西冲在最前面,不会怕吗?”
哦,是说拿啤酒瓶打人的事。
不怕啊,当然不怕,对我来说这就好像游戏存档嘛。死掉就是标红的“Game Over”,重新读档再来就可以了。要是真死了,那更合我意。只是有些痛,但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身体似乎已经习惯。倒不如说,只有死亡时带来的痛苦才能给我活在世上的真实感。
我不想去考虑这些事情,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真是假我都不想考虑,对我而言真假都一样,没所谓。
我不想考虑的事情,也不能让伊佐那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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