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青又一次从李墨兰的爱情围剿中毫发无损的脱出身来。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从种种的迹象表明,他发现这是最后一次。不过,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们还会有很多交集,他相信,都不会是以爱情的名义。他越来越感到一种强烈的担忧,这担忧是由最初隐隐约约的猜测而逐渐加重的,还没有最后浮出水面。就在他焦头乱额的为那只丢失了的美玉而到处翻箱倒柜时,那块玉却自己回来了。是在收发室的快递柜里,寄件者用一块厚布包裹着。拿开上面的一层,下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套呢料衣服,压着一张字条:哥哥:这是属于你的东西,我将它们物归原主。秋意渐浓,你多保重。
最初的惊喜和激动过后,他陷入了沉思,最后被焦灼与痛苦反复折磨。他已经明白发生过些什么事了。从那天宴会厅上妹妹黯然的神色和李墨兰种种当时看来很古怪令人颇费猜疑的言行上看,他担忧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是的,她们两个人认识。而且,李墨兰穿的那件衣服,也出自妹妹的手。他在她的制衣间里见到过,当时还纳闷,什么人如此奢华,竟然在衣服上镶钻。由此看来,李墨兰比他还先知道而且已经去过物之语制衣这个令人心动的地方。
天哪, 怎么会是这样,她们两个竟然认识,并且有些来往。如果他在场,怕是要挡在中间,阻止她们相识。他可能会出于一种本能把妹妹挡在身后,不被她身上的官气所笼罩。
几乎来不及多想,他拿出手机,要跟妹妹解释些什么,打了两次都没人接。这个珍贵的号码得来不易,一直还没打过。他怀着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总是见面,而不是通过电话保持联系。
手机不通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她很忙,正在接待客户;第二,她在缝纫室里,机器的转动声高过手机铃声。他心里窃喜。这样很好,他就有理由去找她,向她当面解释一些事。尤其是那块玉的来龙去脉。
想到玉,他再也不敢耽误,丢下一切事物去办这件事情。要是再有什么闪失,他拿什么去偿还。
于是,兜兜转转曲曲折折,这块玉最终又回到李墨兰手里。她连看都没看,就狠命的一摔,碎了一地。
她看着地上的那些碎玉,幽幽的说:这是它的终极命运,和某些人的爱情命运如出一辙。
她自知和方玉青最后一缕瓜葛就此了断,心里一片苦水。情绪上完全失控,工作中屡屡出错,把一个项目的审批延迟到下一个项目。两个项目累加起来又一个都不决定。把所有人的期待和希望都悬了空。更有甚者,她把中央来人和省里来人给搞混淆了,汇报工作时答非所问,给人留下一个散漫消极毫无作为的印象,并因此而受到处分。最后不得不动用了她的靠山——那个名义上的干爹出面交涉,这事才得以保全。前提是她不得不抽出百忙之身,回到干爹身边殷勤一两天。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恢复状态,人们又看到那个雷厉风行干练洒脱的女市长了 。她回市里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市委组织部的一纸调令下达到方玉青的办公桌上。
这纸调令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且难以接受。得知消息后,有人当场哭晕过去;有人抑制不住喜悦,大唱革命胜利者之歌儿。尤其是齐长洲。他做梦都没想到,好运来得这么快。走在路上都止不住的想笑,情不自禁的清唱了几句经他移花接木的锁麟囊片段: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不想得来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
残生一线赴惊涛
柳暗花明休啼笑
愧我当初赠木桃
正唱的得意时,他的电话响了。是他的老上级肖志国打来的祝贺电话。影射出他的人生难预料,不该当初赠木桃的深层含义。他听了说:那是,那是,这不正惭愧吗?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肖志国这只喂不饱的鹰,指甲壳子深的很哪。
不用说,他现在当上了一把手。方玉青被调走了。他名义上是市委扶贫办主任,但在就任之前,还有为期三年的下放期。明眼人一看就是个幌子,上调与下派之间似乎含义不明,但其实质性意义却昭然若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被下放到鹰山镇号称四十八个半坡儿,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十里岗村蹲点,贫穷是它历史悠久的永久性标签。
然而,就在人们为他感到不平时,他却将为期三年的下放申请为五年。理由是他要当一回农民,体验一下乡村的生活。事实上,他是做给李墨兰和文馨看的。他想要彻底脱离她们的视野。摆脱她们种种强加给他的形似勒索的负担。
走之前,他和文馨签订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但没走进民证局。这就是说,家的存在是为上下两代人的幸福而架设的一座桥梁。走在上面的人心里是踏实而安稳的。而支撑桥梁的水泥柱子却在冰冷的环境中分隔两端,永不相交。除了牺牲自己的幸福外,于家庭和社会来说没有什么负面影响。总之,对这两个党政机关的干部来说,离婚不是什么光彩事。而且,他们都在为了一张薄纸而勉强维护婚姻的严肃性,在家庭与社会的双重压力下艰苦承受。
他在心里已经把自己的余生交由鹰山镇了,并不打算回来的。——即便是有这个侥幸。这是他自为官以来最痛苦的一次抉择,也是对他意志力的最严酷的考验。那是一个没人敢去的地方,去了也就出不来。上面巴不得有一个勇敢的人挑起重担,一直挑到老死。历来下派的干部们都是三天两晌午,人还没到声势先到了,行贿拉拢走门路跑上极一切套路都用上。——为的就是,宁愿在官场上慢慢熬,也不去那吃苦受累还捞不到政绩的边远小镇。
当所有的后续工作完毕之后,他给自己留足了一周自由的时间。这也是市里给他留够的时间,用来对付收尾工作。
他梦想着这一周,是他人生光辉灿烂的日子。他要把他长期压抑的情愫毫无保留的倾诉给他的心上人。那个梦绕神牵的人,那个一想起来就能唤醒他整个生命的人;这世上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是值得爱的。这就是说,他在大好的时光里宁愿把时光付之流水也不让任何一个与她无关的人来染指他爱的圣地。她是他的圣主,一直驻扎在心里。如果不是因为她离自己稍微近了一点,她踏着秋叶的缤纷向自己走来了。他的爱也只能付之流水了。大好的时光都已经交由命运处理了,余下的时光里,还有多少是由着自己的心来支配的呢?好在,他现在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他把它做为一个道德的依据而有勇气向她表白爱意。他马上就要离开她了。在离开之前,他要把自己的心留给她。——不,它一直都是她的,他不过是想贴近她,让她听听它火热的跳动而已。
一想到有一周的时间不被埋在办公室里;一想到那个办公室,尽管它已经易主了,他心里还是撕心裂肺的疼。尽管他被它压断了脊梁,他还是情愿像一只蜗牛一样从地下一点一点移居到它的树枝上,栖息在上面挑战风吹雨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生命的全部内涵啊,离开了它,无疑是一次由表及里的精神洗劫。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有朝一日,他会脱离自己的工作岗位,剪断他与母体相连的最后一根脐带。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工商局不是他的,他不属于工商局。然而,这一切就这样晴天霹雳的响彻头顶。
总有一天,你要为你精神上的洁癖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是李墨兰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就已经暗示了这个结果。他还以为,她是在发狠斗气哩。也好,都已经付出代价了,他们之间的磕磕绊绊总该一笔勾销了。
王强俞大江江小波夏禾成刚这几个专项组的人气恨交加,哭成一片。他们为局长不平,为手上未结的案子而揪心而无可奈何。这个组在齐局长担任一把手的第一天就被宣布解散,一班人马各就各位,回原单位上班。至于那个未结的案子,齐局长说,那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我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专项治理整顿;至于说解散了专项组,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要在人员的配置上再下一番功夫。他们知道这是敷衍,回到原单位,也根本安不下心来,三天两头的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截断那条泛滥的河流。当然,他们在电话里和方玉青共同商讨这件事时,口口声声还是叫他局长,任何人也取代不了他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和价值。当然,他也和他们一样,是在纠结与痛苦的状态中离开的。这件未了的案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每时每刻,都是在担心中度过的。——那一车一车的伪劣产品又一次流进农民的田地。
一场来势汹汹的治理整顿就这样被釜底抽薪。第一个受不了的是江小波,他性子急,经不起事,直接跟新领导发生了顶撞。把新上任的一把手看到不看一眼,直接称他是鸟毛屁精砣子甩出来的官儿。
齐局长雷厉风行,第一步抓紧的工作是人事调整。一部分人得偿所愿,一部分人灰头土脸。当然,那些昔日唱反调和他不怎么看得上眼的人都是这次人事变动的对象。
刘双玲和陈茂林双辞了职。不辞职也有被辞退的危险,本来就不是正式工。范师傅也想走,但他走不起,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虽然不受待见,但总算把他留下了,这也算是格外开恩。
没有比刘双玲更活不下去的人了,她已经自杀了两次,但都不成功,有一次是药量太少,给救下来了;有一次是绝食,绝到第二天,她的老母亲也不吃了,她才吓得赶紧吃饭。但是饭量极小,跟小孩差不多,瘦了一大圈儿。
局里发生的一切事他都不能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尽管人们哭成一片,他们扬言要去闹市政府,但是方玉青不要求留下,谁能留得下他呢?闹了市政府又如何?
也许没人知道,在这一片哭声和挽留的队伍中,李默兰比谁都希望他能要求留下来。这样一来,她可以马上收回成命。她甚至希望工商局那些情绪激动的人到市府请愿堵截,为的是给她留下他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不被人诟病出尔反尔视人事调动如儿戏。然而,她希望的一切最终落了空。她知道是方玉青执意要走的决心阻止了这些人,她的心也就掉进了冰窟窿,再也回不过暖来。
对方玉青来说,全城的人都要求他留下,都不抵一个人的挽留更能拖住他的脚步。哭着说:哥哥不要走,不要哥哥走。这句话多么遥远啊,还是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连话都说不明,叫他茄子哥哥时,哭着闹着要他的情景。就是在那一刻,他想把她要回家去当妹妹,理由是他们家里有八个孩子,自己家里只有他一个,与母亲的想法不谋而合。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已经长在他心里了,任沧海桑田从来不曾忘记过。
然而,他没有听见她留他。确切的说,他没有见到她。她像一道彩虹,从他眼前亮了一下就消失了,留下了一片阴云任他在黑暗里挣扎。一遍一遍在心里泣血成河的反复背诵泰戈尔的诗——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树枝无法相依
而是相互瞭望的星星
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星星没有交汇的轨迹
而是纵然轨迹交汇
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
当他满怀信心激动不已的来到物之语制衣那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时,缝纫室里机器还在转动,三四个学徒工还在加班加点的赶制服装。其中一个人告诉他,师傅走了,她到外地收集素材汲取灵感去了,十天半月不会回来,更长时间也有可能。她每年都要出一趟远门,回来时就以不同的风格吸引一大批追赶潮流的人们前来定制服装了。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好。可是,如果她心里是带着对他的误会而离开的,那么,他想,他和妹妹之间已经被时空彻底阻隔了。他心里的爱也只能装在心里,再没有机会向她倾诉了。这一去任重道远,以后能不能见上一面,都还不一定。
她的电话依然打不通。他知道妹妹这是在回避他了,和以前那几十年不来不往是一样,找不到来往的理由。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也许是世俗的原因,也许是自尊和骄傲,或许是怕平白无故的打扰;在没有揭开爱的谜底之前,保守和矜持占了主导地位,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就这么默默的离开吗?终是不甘心,他每天五点钟起床,带着一股疯狂的劲头步行四五里,来到她住的附近,希望能出现奇迹,希望她突然归来。刚好在他徜徉的小道上遇到他,低着头,羞赧的说:哥哥,这么巧,在这儿遇到你;可是,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希望渐渐被泪水湮灭了。
有一天,当他正在黯然神伤时,被文馨看到了。说来奇怪,他们自从签订了离婚协议书,关系倒比以前轻松些了,完全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待对方。尽管他们还在努力维持着一个家庭的基本框架,别扭的生活在一起。但和以前的生活相比,又多了一层新的含义,坚硬的冰块都从心底融化了,周围清透了一些。因此,文馨说话就不是那么苛刻了,而显得客客气气的。
我觉得你现在的伤心欲绝恰恰是你在生活的打击下渐渐有些觉悟了。早知道如此,你就该要求留下来,我们也不签这份协议。只要你肯要求留下来,你这次上调就是真上调,而不是因为得罪了某些人而借上调的名义下派你。谁知道呢?你去了不能让鹰山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贫困乡镇迅速脱贫,到时候一纸任免就是以这个为借口。
所以嘛,你具有先见之明的长远目光,而且因此得到解脱。免得到时候落下一个平头百姓的夫人,面子上强烈受挫,感情上难以接受。
看你说的,我有那么势利眼吗?我不是因为这个才签的离婚协议书。而是你走远了,我们就真的很遥远,再见面时,不知道有多陌生。
我不走远,我们也很遥远啊。严格说来,尽管我们生活在一个屋子里;可我们从认识的那一天起,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
她所流露出来的表情向他证明,婚姻的不幸是由两个人共同制造的,而不是属于某一个人。
她坚持给他做了一顿道别式的丰盛的晚餐,两个人寂然无语,各各饮泪吞咽,为这即将到来的永别留下了一丝残存的温馨。
动身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抱着绝望中的希望,又来到物之语的周围,徜徉到半夜才回家。看着它周围的灯火,屋子里机器的转动声,那一片因没有妹妹的存在而变得毫无意义的原野,这一切都因为她而改变了他的心境,是那么寂寞而清冷。
这感觉一直延续到他来到鹰山镇。
方玉青一来就恢复了他在工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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