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动作好像演习了千万遍,她从直觉里认定,下一步该是鲜血横流,重物应声倒下。
而她在策马前行的雨夜里,又或在荒糜的酒肉池林中,拭血收鞘。
场景在脑中变幻,清明心中一惧,恍若雷霆加身,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到底......是谁?
离云亦是被她吓了一跳,倒不是因那簪子离她心脏只有半寸之距,而是清明的模样实在狼狈。满身污迹不说,衣裳颠三倒四,难于蔽体。
她赤脚躺在柜子里,松垮的袍子露出斑驳的右肩,与双腿的红痕一样触目惊心。白绫也不知丢在了何处,脸色惨白,丝毫没有她耐心教出来的柔顺与婉媚,反而瞳色冷寂,仿佛冬日冰湖上的月影,寒气氤氲,叫人亲近不得。
离云从未见过这样的清明。
屋内冷气凝滞,离云收了神,一把夺过清明手里的簪子,将她扶了出来,语重心长道:“姑娘惧怕药澡,也不该躲在柜子里。难道姑娘不想早日恢复记忆吗?”
她端来一碗药,说:“姑娘是不是又犯病了?快将药喝了,来日定会好起来的。”
清明手指动了动,药香弥漫,蹿进脑中要将她的思绪揉搓捏扁。
她实在忍不住疼,将汤药一饮而尽。
舌尖回甘,脑袋果然不疼了。
清明木然地抬起头,声音漂浮:“方才你去哪里了?秦嬷嬷呢?”
“奴婢一刻不在,姑娘便要四处寻奴婢。倘若以后嫁人,没了奴婢,姑娘可如何是好?”离云细细为她擦拭身子,整理凌乱的发髻。
嫁人?
清明心中突然一阵咯噔,她不愿嫁人,也不喜这种触摸,侧了侧身子:“你不在,我总是害怕。”
“只要姑娘听话,奴婢就不会离开姑娘。”
清明默了一瞬,“我知道的。”
屋内似有响动,声音很轻,清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离云看见刚从密道里出来的人影,连忙将清明拉到屏风后,轻轻替她按摩耳垂。
“今日是大夫施针的日子,奴婢下山去请大夫了。只可惜雪天路滑,大夫摔伤了腿,不能挪动,只有让姑娘亲自回京看诊了。奴婢回来时,还遇见了咱们太师府的马车,说夫人思念姑娘,看完诊后就接姑娘回去住几日,可不赶巧了!”
见清明没有反应,又笑着说:“姑娘不高兴吗?今日姑娘下山治病,还能回太师府去,与老爷夫人团聚。”
“我......”清明欲言又止。
她察觉到屋内还有他人的气息,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
清明攥紧了衣袖。
几声微响之后,那束目光不见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离云。
离云取来一块精美雕花的胭脂盒,要替清明妆点。
清明从未施过粉黛,素净的脸如苔上初雪,眉似柳叶新发。
新织的白绫仿若缱绻流云,悠悠卧榻在山脉之间。唇畔再点一抹胭脂,便像是绘在这淡墨山水中的朝霞,凝神观之,不觉身外浮云散,碧波漾。
一袭织锦花缎温襦,外披云纹镶边翻毛斗篷。
她站在那里,如同筛落人间的碎月。
离云不免从心里叹服,这盲女,竟比自家姑娘出落的还要美。
只可惜,她运气不好,偏与姑娘生在了同一日。
清明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亦不闻离云的叹息,只觉浑身十分不自在。
她发现这些衣物不像是她平日所穿的,就连佩戴的白绫都换成了上乘的布料,触手升温,细腻如云,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气。
她突然有些害怕,肩膀轻轻一抖。
离云将一只垂珠步摇插进她的发间,玉珠潺湲,与清明甚是相配。
她察觉她的反常,以为是受了秦嬷嬷磋磨,温声安抚道,“秦嬷嬷是夫人身边的老人,自小看着姑娘长大的。言语上是严苛了些,但打心底里对姑娘好,否则,也不会放着府里的掌事嬷嬷不做,巴巴跟着姑娘来佛寺里静修。她年岁大了,又体面了一辈子。姑娘素日温良识礼,必不会与她一般计较。”
清明的声音细若蚊蝇,“是。”
不一会儿,她问:“离云,我家中还有什么姊妹吗?抑或是……表姊妹?”
“前朝祈帝有令,男子不得纳妾,而夫人生下姑娘后伤了根本,所以姑娘是咱们太师府独一无二的明珠。”
“至于表姑娘之类的,”离云握着清明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姑娘问这做什么?”
“我在想,我来此地修行,家中若是有兄弟姐妹陪伴,阿耶阿娘就不会孤寂。”
离云叹气:“姑娘宽心。”
清明转身,认真地望着离云,瞳孔蒙了一层雾:“可我很孤寂,阿耶阿娘怎的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那双眼睛湿润无神,但却穿过了华锦丝绸,要将离云盯出一个窟窿。
离云匆忙低下头去,避开清明的视线:“如今天下初平,太师忙于朝政,一时顾不上姑娘也是有的。”
“那阿娘......”
清明还想再问,秦嬷嬷粗犷的嗓音在门扉上炸开,“离云,你和姑娘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些出来?”
离云立马岔开了话题,拽住清明的手,将她一步步往外带,“姑娘快出发吧,等会儿回了太师府,便可亲自问太师和夫人了!”
话音一落,秦嬷嬷便踱步进来,和离云一人一只臂膀,将她拽上了马车。
铜铃声渐起,料峭春风拂乱车帘,撞得人脸生疼。
清明端坐在马车上,双手揪紧软垫,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大约走了一盏茶,马蹄声突然如洪浪滚滚而来,铜铃淹没在皑皑白雪中,失了声响。
周遭都是陌生的,轰鸣的。
马车颠簸了几下,清明不安地攀住窗沿,又悄悄伸出手,想要取下头上的步摇发簪。
“车内什么人?速速出来!”
一道吆喝声截断了她们的路,离云虚开帘子一角,往外瞧了一眼,回过头道:“姑娘莫怕,这是羽林卫,正在搜查刺客。”
“里面的人,再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那吆喝声又带了几分怒气。
秦嬷嬷赶忙掀开帘子,奉上腰牌,难得低声下气了一回:“将军,我们是太师府的女眷,不是什么刺客。”
“你说是就是吗?全部下来盘查,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这.......”秦嬷嬷见此人说不通,外头又飘着鹅毛大雪,推搡着不肯下来。
“难不成你这马车里窝藏了刺客,心中有虚不敢让本将军搜查?!”
那羽林卫直接丢了腰牌,将长剑比在秦嬷嬷脖子上,吓得她连连惨叫,露出一口镶金牙。
“哎呀呀!老身真是太师府的人,将军怎么不信呢!”
羽林卫压根不想听,像拎鸡崽一般把秦嬷嬷扔到雪地里,然后粗暴地上前搜查马车。
车上的箱笼拉扯间散了一地,有个羽林卫扒开离云,看见最里面的清明,当即捉住她的手臂,要将她强行拽下来。
离云见状,慌忙挡在她面前,情急之下大喊:“将军住手!将军不认得我太师府,可还认得明远侯?”
秦嬷嬷也大呼:“是、是呀!侯爷未来的夫人就在马车上,将军明鉴呐!”
白绫之下的长睫微颤,后背冷汗滚滚,迅速濡湿了里衣。
掌心不知不觉剜出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那羽林卫脸色一变,周太师的掌上明珠于半年前与明远侯定了亲,过几日侯爷剿匪归京,二人便要举行大婚了。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明远侯最近气焰正盛,连枢相也在极力避其锋芒。
他犹豫了一会儿,一道温润的声音如溪水击石,及时扰破了僵局:
“既是离之的人,乌春,放她们走。”
“是,大人!”
众人闻声抬头,秦嬷嬷更是如蒙大赦,她激动地循着声音望去。
缓缓驶来的锦车华盖掀起了一角,看不清人脸,却瞧见一只骨节有致的手,轻轻捏着一颗黑棋。
雪风越甚,顷刻间卷起遮帘,银发若柳絮飘然,争前恐后地探了出来。
离云与秦嬷嬷俱是一震,柳大人也在玉渡山么?
新朝权贵,只有柳大人华发如银。
据说当今陛下尚为戎州节度使时,不小心身中剧毒,是柳大人为其渡毒试药,陛下才侥幸活下来。
柳大人也因此一夜白头,叫人叹息。
起事时,陛下就很是重用柳大人,不仅为这渡毒的恩情,更是因柳大人的计策,才使得祈帝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国朝初立,便授柳大人行中书事,又拜侍中兼枢密使,掌羽林卫,进封襄郡公,邑一千户,赐铁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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