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蒙蒙亮,鸡就打鸣了。理子迷迷瞪瞪拿起手机一看,天呐,才五点,把手机往枕头下面一塞,翻身又去睡回笼觉。过了两分钟,她顶着一头鸡窝坐起身子,恍恍惚惚踩鞋,穿衣服。黑井小姐还在日本,尚不知道她已经生还。好想她啊。理子抱着洗脸盆,牙刷,牙膏,去外面打水洗漱。
她现在住在慈严寺的一间厢房里。慈严寺建在一座山上,这个山叫妙法山,山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叫白马镇。慈严寺建在妙法山的半山腰,走山路到白马镇,要一个半小时。下山容易上山难,理子在这里住了不少时日,只第一天在镇子里逛了逛,买了手里端着的粉红色塑料洗脸盆。
那天来接她的两个和尚,一个是御宇迦摩的师父,慧空大师。另一个是御宇迦摩的师兄,明字辈,叫明渡。明渡俗家姓陈,二十六岁出的家。此前他是日语专业的研究生,毕业后专职翻译,干了两年觉得没意思,就跑来当和尚了。御宇迦摩也有个法号,叫明心,不过这两个汉文理子发不好音,她还是喊他御宇君。到现在,她已经学会了两个汉文。一个你好,一个谢谢。哪里都能用,很方便。
理子穿戴整齐,御宇迦摩已经站在天井里等待了。“天内小姐,请跟我来。” 他说着,领理子绕出厢房,经穿堂,绕过大雄宝殿,经过四大天王,出山门而去。妙法山自古为游览胜地,有石阶可以直通山顶观霞亭。清晨山雾迷茫,白练横林。彼时初秋,秋意渐染。浓绿的树杈间,猛然蹿出一枝火红,悦人眼目。御宇迦摩走得飞快,理子追着追着就气喘吁吁。直到她喊慢一点,御宇迦摩才停下来,憨憨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一直跟着的。“你以为我是你吗!” 理子不禁心中埋怨,扶着膝盖,呼着白汽往上走。渐渐地,天色明亮起来,下方茫茫云海,间透金光。等到了观霞亭,只见滚滚云雾中,跳出一轮红日,照得霞色如锦,满树摇金,叫人不知不觉间双颊滚烫,除了美竟再也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语。
理子正沉迷于眼前的美景,就听御宇迦摩说:“天内小姐,我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去了。我已经和师父师兄说好,你在这里安心住下就是。”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理子听说他要走,心里顿时有了茫然。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汉语也不通,除了御宇迦摩和明渡师兄还能聊两句,其他人她只能相顾无言,呵呵傻笑。
“得等天元大人稳定下来之后。” 御宇迦摩说。
“除了我,天元大人又找了一个新的星浆体?那个女孩是不是就代替我融合了。” 理子抿起嘴,心里又羞又愧。
御宇迦摩解释道:“你放心,天元大人没有吸收新的星浆体。”
“那你的意思是,天元大人进化了!” 理子大惊失色道,“那高专的结界怎么办?”
“现在天元大人的进化还在过程中,所以结果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御宇迦摩双手合十,“不过我作为结界术师,对此情况不会袖手旁观。一旦结界无法维持,我会前往协助。”
理子默了默,说:“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如果天元大人进化失败了,我还能作替补。”
“天内小姐,请不要这么想。你能平安无事地活着,是我们所有人都希望见到的。我们既然把送你过来,就必然是做了准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御宇迦摩又补充道,“你放心,大家都很好。”
“可我也不想光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御宇迦摩挠了挠头:“抱歉,这个宪明没跟我说过。所以我也不知道。”
“宪明是谁?” 理子一脸疑惑。
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御宇迦摩当即闭口不语。加茂宪明再三强调,不要把他给透露出去。
“这样吧,我问问师父能让你干些什么。” 他说。
“干些什么?” 慧空大师笑眯眯地看着理子。他早年留学东洋,讲得一口流利日文,“不知小檀越自己想做些什么?”
“总之我不想让自己闲着。” 理子说,“这样显得我太没用了。”
“闲有闲的好,若是只为了逃避闲,而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这就是辜负了这段时间。” 慧空大师说,“你回去想想,自己想做什么事情。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出了禅房,理子问御宇迦摩: “御宇君,你在这里的时候,平时都干些什么?”
御宇迦摩想了想,说:“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师父让我负责扫地,烧香,拜佛。然后挑水,浇菜,晚上会有师兄教我汉文。”
学汉文吗?可我学了也没什么用吧。理子想,反正我也是要回家的,以后出不出来都说不准。
“还有吗?”
“呃,后来师父就让我念经,打坐,练功,学结界术。” 御宇迦摩道。
“这么说,结界术不是你天生就会的?” 理子惊讶道。
“嗯,我出生的时候只有咒力,没有术式。结界术是后来师父教我的。”
也对。就算是天元大人,她的术式也不是结界术。理子心想,我既然是天元大人指名要的星浆体,那我是不是也具有学习结界术的资质。这样就算天元大人进化失败,我也可以帮上忙。
“御宇君。” 理子指着自己,颇有些难为情地问:“你觉得我能学结界术吗?”
“当然。结界术人人都可以学。” 慧空大师点头道。
“您的意思是,非术师也能学?”
“小檀越,贫僧以为,这世上并不分术师和咒术师。所谓术式,只不过是心象的外化。有的人天生就具有这样的能力,就好比有的人天生就具有超凡的乐感。而有些人,经过后天的修行,也能具备控制心象的能力,抵御外在的诅咒。术式不过是运用心象的法门,而其背后真正起作用的是你的心灵。以术式来区分人,未免有舍本逐末之嫌。”
“那我想学,求您教我。” 理子正色道,“我已经不想总是躲在大家身后,被大家保护了。”
“修行即修心,小檀越既然是想学,那就先从修心开始。” 慧空大师说。
且不说理子在寺内如何,自她逃离生天后,众人也各自有了番境遇。五条经此涅槃重生,不光掌握了反转术式,还掌握了领域无量空处,一跃成为了当世最强的咒术师。那日他自高专离开,直奔盘星教总部去围堵禅院甚尔。而对方也因为被小春结月高明的幻术蒙蔽,不光赏金将要不翼而飞,个人的信誉也岌岌可危。这两个人都抱着让对方必输的信念,大战一场。凭着新掌握的反转术式,五条一发虚式,将已经掌握的术式苍和术式反转赫两相结合,眼见就要夺对方性命,却被到场的理惠与缘空一叶勉强拦下,只炸了他一个重伤。不过经过理子的乌龙,禅院甚尔在杀手界也混不下去,甚至被起了一个新外号,叫“山羊杀手”。这位“山羊杀手”自此后便下落不明,有人说是金盆洗手,有人说是改名换姓,另起炉灶,各有分说。不过共同的是,人们一提起他就哄堂大笑,好不快活。
自五条升任特级后,夏油也经由班导夜蛾引荐成了第三位特级咒术师。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咒术师常年缺乏人手,也绝不会浪费特级的资源。从八月到现在,他和五条都是各自执行各自的任务。而刚通过资格考试,现在是二级咒术师的理惠则被派去与七海和灰原两名学弟结组。
夏油和五条几乎整日奔波在外,神龙不见首尾。这日理惠从训练馆回来,难得见夏油独自坐在自动售卖机旁边,颇感惊讶。他穿着便服,头发披散潮湿,脖子上搭着一条围巾,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理惠心下疑惑,毕竟夏油这个人最重仪表,只要在公共场合出现,必然是穿戴整齐。虽说穿的是那身造型奇特的衣服。
“哟,森下。” 夏油朝她挥了挥手,“好久不见了。” 理惠走近一瞧,便见他眼底青黑,眉带郁气,显然休息不好,精神不佳。
“昨晚又出任务了?” 理惠在旁边自动售卖机旁边买了一瓶热牛奶,递给夏油。
“毕竟是工作嘛。” 夏油轻描淡写地说。
“我猜你是刚回来。” 理惠坐在他旁边,自己拿了罐凉茶慢慢喝着。
“总是瞒不过你。” 夏油握着牛奶,坦白道,“昨天晚上到中午。”
理惠拿瓶子的手顿在嘴边。如果是从晚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去掉路上奔波时间,按夏油的能力,起码是吃了不少于八个咒灵球。她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副骡子拉磨图。长着夏油脸庞的驴被咒术师监察委员会拿鞭子在后面赶着,从早到晚,还净给塞一些难吃的抹布到肚子里。再这么下去,会被活活累死吧?她想。
看着夏油苍白的面色,理惠问: “是睡不着吗?”
夏油笑了笑,“天气太热,闭眼总是在想事。”
“睡不着的话,我倒是有办法。” 理惠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空白符纸,拿出便携毛笔在上面刷刷写着。不消片刻,她将写满“好眠”的一沓符咒递给夏油,“每天放一张在枕头下面,保管你什么都不想,倒头就睡。”
“谢了。” 夏油愣了一下,难得没拒绝,把纸捏在手里。静默片刻后,便听理惠说:“夏油,如果你想找人说说话的话,我一直都在。”
“被你看出来啦。” 他笑道。
“虽然没有五条君的眼睛好使,但还是能发现一些事情的。” 理惠说。
“也不算是辛苦,我只是不明白自己一天天干这些有什么意义。” 夏油盯着牛奶的包装纸,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 理惠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什么?”
“我说你怎么睡不着呢。每天思考这种宏大的问题,就算是躺在一床睡眠符上也无法好好睡觉吧。” 理惠笑起来,“不过以前也有一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谁?”
“我的队友。以前练长跑的时候,她就跟我说,每天这么刻苦地练习有什么意义呢?不过就是跑来跑去,拼尽全力提升了零点几秒,在比赛的时候还完全派不上用场。最后说不定把膝盖给磨损了,不小心落下伤病。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你怎么说?”
“我说,如果你这么想,那跑步这件事对你没有意义,因为你不认为这件事能带给你任何好处。那与其痛苦地奔跑,做着徒劳无意义的事情,还不如好好休息一场来得划算。至少休息对身体是有益的。”
“那森下,你觉得做咒术师有意义吗?” 夏油想起理惠当年被摔打的惨状,又道,“嘛,不过你的话,肯定会说有意义吧。”
理惠喝了口凉茶,道:“有也没有。”
“为什么?” 夏油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我的意义和你的意义一样,那在你心里,我的答案就是有意义的。相反,如果我的答案和你心里所想的不同,那就是无意义的。” 理惠回看他,“夏油,你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对我而言,咒术师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非术师。所以我愿意帮助这些在咒灵面前束手无策的人。不过我现在在想,这些人真得值得你我保护吗?我们保护的究竟是什么?” 夏油垂着眼,疲惫地说。
过了几秒,他听到理惠的声音:“我们保护的,不是我们自己的心灵吗?”
“因为在弱小的人身上看到了弱小的自己,所以想要保护。因为在强大的人身上看到了强大的自己,所以想要追求。因为在丑恶的人身上看到了丑恶的自己,所以厌恶。归根结底,我们所做一切事,不都是为了自己吗?不为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问候:“二位前辈好!” 说话的正是灰原,还是一如既往活力满满的样子。
理惠同他打了声招呼:“灰原君,明天的任务准备得怎么样了?”
“完全没问题,请森下前辈放心。”
理惠看夏油在一旁沉默不语,也不想打扰他思考,便跟他道了别,带着灰原去图书馆找七海对任务细节。这次任务的地点在一个偏远乡村,坐高铁大概三个小时。据说,那里废弃的土地神社出现了诅咒,已经导致多名村民死亡。评级报告上写,这只咒灵的等级为二级。可真的只有二级吗?理惠静静地看着玻璃上一道一道的水痕。斜风细雨中,教学楼前的矮树正瑟瑟抖着蓝绿色的叶子。她看到夏油和一个金色头发,身材健美的女性走了出来,往停车场方向去。
“喂,是宪明啊。” 九十九由基长腿一迈,跨坐在摩托车上,笑道:“你还是这么讨厌。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你在我身上装监控了。夏油杰的反应你不是都能猜到吗?还用我告诉你。”
“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由基小姐,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你没有问出来吧。” 那边传来加茂宪明的笑语。
“好啊,那你先说。” 九十九由基道。
“在下以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夏油杰跟谁走得近,他自然就喜欢什么类型。” 加茂宪明幽幽地说,“如果五条悟是女性,恐怕他们已经爱得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吧。”
“果然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男人。” 九十九由基毫不犹豫挂了电话。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森下前辈,你在想什么?” 灰原问。
“嗯,我想起了我的第一次任务。” 理惠转过头,盯着资料上神社的废墟的照片。不过五条现在人在国外,夏油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希望不会有意外发生。
次日,抵达任务地点后,理惠将几张隐匿符咒分别塞给灰原和七海。“以防万一。如果有什么不对,撕毁符咒,找个地方躲好。切记,撕毁符咒后不要使用咒力,否则会被发现。”
进入帐后,一切都进展得无比顺利。灰原一马当先,将二级诅咒砍碎在刀下,对理惠说:“前辈,我就说没有问题吧。” 理惠环顾四周,见周围确实没有什么异样,便点头道:“那我们走吧。” 于是七海和灰原在前,她殿后,往外出走。
“我们晚上去吃秋刀鱼吧。” 灰原说。
“在这个地方就不要想晚饭了吧。” 七海道。
“也是,那我们给夏油前辈他们带什么土特产啊?我听辅助监督说,这里的豆大福很有名。森下前辈,你有什么建议吗?” 灰原回头问。
理惠的目光从高台上的无头石像上移开,答道:“五条君的话,带草莓味的好了。夏油和硝子不喜欢吃甜品,买抹茶或者什么其他咸口的点心看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灰原信誓旦旦地说着,往前踏出一步。正这时,异变突起。他脚下的石砖地突然陷落,竟然变成一张利牙森森的巨口。灰原来不及闪避,一条腿跌落其中,竟然被生生咬断了。理惠这才意识到,这整座废墟都发生了异变。下一刻,那断裂的房梁变成了巨大的舌头朝他们席卷而来。
“七海,带着灰原跑!用隐匿符!” 理惠当即用火烧符逼退舌头,对二人喝道。
“好,前辈小心。” 这等关键时刻,七海也不拖延,背起疼昏过去的灰原就往外冲。帐一旦进入就无法出去,必须等到咒灵消去后才能解除。这个地方太偏远,坐等援助必然是来不及的。想到灰原的伤势,理惠咬紧牙关,不论怎样,必须速战速决。眼前的废墟仿佛被无形的力道揉合在一起,以屋梁为脊,以木柱为腿,以石块为肉的怪物。理惠心里一惊,这已经不是咒灵,而是堕神的意识。
“先生,为什么神明会堕落?” 当年在御谷神社里,理惠这样问满头白发的诹访先生。
“神灵因人的信仰诞生。善的信仰诞生善神灵,恶的信仰诞生恶神灵。而堕落的神灵是因为人信仰的崩塌。善中混合了恶,恶中混合了善,既做不了纯粹的善神,也做不了纯粹的恶神,只剩下了一股疯狂的,混乱的力量。”
“这么说,善是一种约束,恶也是一种约束。”
“不是约束,而是指引。指引这股力量该如何使用。就好比你,没了路标,在密林里不就茫然找不到出路了吗?而当路标的方向混乱时,你不同样也难找到正确的道路吗?所以,与其说是堕落的神,倒不如说是迷茫的神。”
“那该怎么办才好?”
“神明不是人类,已经混乱的力量无法挽回。唯一的办法就是摧毁祂。”
凭我的力量恐怕是做不到。理惠一个翻滚躲过堕神化身的砸在地上的尾部。两道爆破符砸上去,也只是震落了几颗石块,反而引得堕神更加愤怒,在理惠身后咆哮追赶。只能用那个办法了吗?理惠抿了抿嘴。光之宇大人和她成立契约的时候说过,如果要召唤祂,必须奉献等价的祭品。而这个祭品就是召唤者本人的时间和生命。
情况不容多思,每耽搁一秒,灰原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理惠心中主意已定,当即停下脚步,回身面对着化身血口大张的化身巨兽,捂住右眼,心中默念:祈唤御谷光之宇神,祈唤祖辈之先神,以吾之身,载汝之力,诚惶诚恐,恳请降临——
一棵大树后,七海用上衣按压着灰原血流不止的断口,额头已是大汗淋漓。“灰原,你醒一醒,听到没有。” 他哑着声音道,“你再坚持一下!”
“七海。” 灰原微微睁开眼睛,气息奄奄地说,“放心,我会加油的。”
正这时,一阵劲风扫过,荡得树叶哗哗作响。七海抬头一看,只见场地的中央爆开一道白光。沙粒尘土呼啸而来,他当即用外套挡住自己和灰原的头脸。过了一会儿,周围一片岑寂,方才的战斗吼叫声仿佛被一键按了休止。怕不是森下前辈出事了?七海心里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将灰原放靠在树干上,探头去望。忽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不知什么时候,森下理惠竟然站在了他们面前,嘴角上扬,笑得诡异。
看着眼前这个人,七海却一动也动不了,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确信这是森下理惠的脸,可那脸上的神情却完全没有平时的温和谦逊,或者说,那张脸上一丝人气也无,仿佛石像一般。“她”琥珀色的竖瞳直勾勾盯着他,让七海背后升起一股森然,仿佛被一头猛兽牢牢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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