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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尽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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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世主剧情加载中

作者:

没气的雪碧

分类:

现代言情

“过的还习惯么?”殷珅拎起酒坛满上一杯,推到对案,“来一点?”

她转过头,盯着杯里晃荡的清液,“还有多久?”

“这么着急?”殷珅给自己倒上一杯,“只有一次机会,不得多准备点时间么?”

她没说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流进喉头,一路烧到腹中,连带着心,也会暖和起来。

“这酒不错吧?”殷珅问。

“是好酒。”她答。

殷珅仰头一饮而尽,舒服地眯起眼,“当年给你娘出嫁备的喜酒,这么多年下来,只剩这一坛了。你要是再晚来一阵,可就喝不上了。”

她一愣,“喜酒?”

“十万坛。”殷珅轻描淡写,却不掩一脸得意。

她被逗笑,“十里红妆?”

“那算什么?”殷珅轻嗤一声,“我女儿出嫁,就算赔上整个魔域我也乐意。”他把玩酒杯,慢悠悠道,“只可惜你那个爹太窝囊。”

的确窝囊,阿也想,临死前也没能见上一面。

“我抢走你的身体,派巫蕴保护你,不只是因为你是婳儿的孩子,而是因为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殷珅对着日光鉴赏杯壁里流转的光华,然后突然松手,琉璃杯砸在坚硬的石板上,溅起一地碎片。

“既然你能在失落之岛活下来,那么我想殷婳应该教过你,”他起身,笑容褪尽了,露出冷硬的轮廓,“千万年了,我族得以延续至今,是为什么?”

难以想象,他与凌隐子是同一时代的人。

把两人放在一起,后者早已两鬓苍苍,半隐半退,而他仍是三十出头的模样,不曾落下族中大小事务,甚至亲自下场参与搅动这场局。

支撑他到现在的是什么呢?

尽欢看着他眼里跳动的红光,阴森如鬼火,偏偏又生生不息,仿佛燃烧了很多年,连带着一潭死水的她,也要一起燃烧起来。

大概是因为恨吧?她想着,一字一顿地回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很好。”殷珅抚掌而笑,“至于巫蕴,是走是留,是生是死,我都没兴趣。”

就在一脚快要迈出楼门之时。

真像,简直和婳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声叹息。

找回肉身,并在魔族训练如何适应。

习惯性伸向剑架,触及剑柄的霎那,一顿,又收回,转向旁边的刀架。

无铭已经不属于她了,等上了战场,她会用魔尊的佩刀,还是先适应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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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儿,外面下雪了。”华谏熟练抢过手炉,又加了几块木炭,神色期待,“下山瞧瞧?”

“好。”她接过手炉,摸了摸温度,垂目应道。

于是两人相伴而行。

华谏撑伞,不时笑言几句,她默默听着,偶尔应答。

她顺手拿了一把,撑开雪白伞面,向小楼行去。

雪越下越大,遮天蔽日,脚下的台阶勉强探出些许,远方的山头也裹上素白。

“十月末,深夜寅时,风雨大作,天降陨星,落于承州。”她自书架上取出一本手札,一边念叨一边奋笔疾书。写完后,她合上手札,点了点枝上未开的花骨朵。

“好久不见。”

“忘记说了,今天下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现在还在下,漫天飞雪,很美。”

她眺望窗外远山的雪景,回头一笑,“我有种预感,你很快就会回来了。”

花骨朵应声绽开,水珠滑落,仿若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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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孤也会后悔,若是你尚在腹中时便杀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你……”阿也一怔。

“你不会以为仙族那帮老头子是吃素的吧?”殷珅仰头干了一杯酒,“当年若不是孤暗中出手,那对苦命鸳鸯早就被抓住了。”

“当年孤就劝婳儿,混进仙族血脉,谁知道会是个什么东西?说不定都不是人形,不如杀了算了,倒时候孤再寻个百八十个俏郎君,绝不比那什么钰差。”

许是醉了,殷珅脸色涨红,絮叨道:“结果婳儿非不肯,说什么她根本不在乎男人,拼了命也要保护你——堂堂魔族少主,竟然为一个未出世的胎儿说这种话!”

殷珅大笑出声,笑得心肝胆颤、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之时,忽地一拳砸碎了酒坛。

“真是和她娘一模一样!”

哗啦声响里,清液混着血淌了一地。

殷珅咆哮出声,用力抱住头,神色狰狞,眼中红光闪烁,忽强忽弱。

不妙!阿也看出他快要失去神智,正要出手,又听他喃喃道:“她,她说……”

手一顿,阿也下意识追问,“说什么?”

“……为了你。”

“什么?”

“她说,她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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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的欢喜很快散去,各族开始清理战场,医治伤兵,周围人来人往,又一一散去,巫蕴寻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才在崖上找到了阿也。

好在她没有察觉,头也不回道:“你们先走,我待会就来。”

见她望着相柳落下的方向,想到这种相柳多半身怀宝物,巫蕴应道:“是。”随后告退。

占满大半个天幕的夕阳缓缓沉入无妄海中,被相柳血染黑的海水在余晖中妖艳异常,风迎面而来,携着诡异的腥臭。

阿也低下头,看着漆黑的掌心。

在相柳内丹爆裂之时,有一块碎片贯穿了她的掌心,尽管她立刻拔出碎片,但还是被污染了——

很快,她就会变成像相柳一样的东西。

但或许还有一会儿,她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等待开膛破肚的时机。

她自崖边一跃而下,踏过砾石和细沙,走近海滩。

潮水翻滚,破碎的浪花里倒映出猩红的瞳仁,耳边的鳞片和无法收进去的尖牙。

异变早在碎片触及她血脉的一刻就发生了。

她将剑插在岸边的礁石上,金色法阵迅速展开,无铭爆发出绚烂光华,符咒在周身飘浮,一同融在夕阳余晖中。

又迅速消弭。

她顿了一下,才松开握住剑柄的手,无声笑笑。

将死之际,她居然没什么能留下的。

但不留下点什么,只怕是会害后来人白白花时间来寻她。

她解下发带,随手缠在剑柄上,想了想,又打了个结,随后走进无妄海。

一轮圆月升起,潮汐涨落。

漆黑的水体里,一簇簇火光飘摇着,指引她在海底行走,长发被海水荡开,漫漫如海藻,间隙中露出细密的青白獠牙。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经此一战,这片海域的生灵都死得差不多了,活着的也在白日里迁去了其他地方,因此海底十分安静……甚至过于安静了。

她一步步往前走,数着自己的心跳,逐渐变缓,直至平息,然后引燃火诀。

相柳仰躺在黑沙上,骨上黑色脉络依稀可辨。被火光一惊,围着尸骨的无数半透明蜉蝣猛地散开,又围上去,继续吞吃被泡得发白的血肉。

正如预想那样,怨气永远不会断绝。相柳死了,蜉蝣吃了它的血肉,又会被其它蛮兽吃掉,怨气层层累积,终究会造出另一个相柳。

“其实你想要的,是我的身体,对么?”

似是回应她的问题,无数黑气冲出白骨,喷涌而出,像是终于撕破伪装的狡兽,将她牢牢包围。蜉蝣惊惶地逃开,却被一一撕裂,化作白色的浮灰,随着大量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向上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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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黑暗里劈开了一道光,内里已排成小型方阵的术师们齐刷刷看向她。

阿也略略一望,扬声道:“人手不够,先救能活的,最后一行去征召附近百姓,收集有用的材料,其中一成用作赏金!”

“是!”

术师们迅速行动,即使有想混水摸鱼的人,见她镇守在城门口,也不敢造次。

阿也取出玉瓶,一手弹开塞子就往伤口上倒,但空无一物,不由又晃了晃,连个响声都没有。

早知道刚刚节省一点了。她叹了口气。

突然有人颤声道:“主子。”

阿也回头,巫蕴双手奉上一个眼熟的玉瓶。

阿也不客气地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丹药,碾碎了洒在伤口上,扯开发带,咬住一头,一边缠住伤口,一边道:“你来这干什么?我不是让……”

阿也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城墙上一望,两道熟悉的身影正瑟瑟发抖,极害怕的模样。

阿也顿了一顿,收回视线,幽幽叹了口气。

本来不想让她们看见的。

巫蕴收好玉瓶,迟疑道:“主子……”

阿也指了指远处:“看见那条白蛇了么?去取它的骨髓,然后给那边被咬了的人服下解毒。还有那个牛头怪,碾碎它的角,洒在城门口,驱虫。把你身上的药都拿给他们,我回去再补给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巫蕴抬头,见她靠在城墙上,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垂着,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心里忽而一软。

巫蕴小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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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一定要上药!”九洮抢过巫蕴手中的膏药,露出两颗尖牙,威胁道,“谁知道会不会下毒?”

“大人,九洮姑娘说得不无道理。”云娘担心道,“以防万一,还是上药吧。”

“行吧。”尽欢耸耸肩,放下剑,脱下黑金大氅。

云娘接过大氅,正要示意巫蕴避一下,眼前白影一闪,手中便多了一件素衣,再一抬眼,脸蓦地红了。

平日披着略大一些的黑金大氅,云娘总担心她身形纤薄,受不得寒凉,因此想方设法在点心里加些补药,调理身体。

现在看来,却是多此一举。

素衣之下,是一具颀长有力的躯体。为了追求速度,她仅着一件护心的束胸软甲,腰腹上分明的肌肉,加上常年练剑,手臂线条明晰,小臂上青筋密布,像是盘踞树干之上,向敌人嘶嘶吐信的蛇。

“愣着干什么?”尽欢疑惑道,“不是说上药么?”

九洮咬了一口舌尖,定下心神,挖出药膏,涂在她锁骨下方一尺长的抓痕上。

或许是惯用火诀的缘故,她的体温比常人高出许多,药膏一触及肌肤,立时化开,绿色的药汁顺着颈间的蛟骨吊坠淌下来,肆意的浓香让九洮想起盛夏里温凉的湖水。

“这个。”九洮对着吊坠努了努下巴,“得拿起来。”

“哦。”

一只修长的手探进九洮视野,拾起吊坠,指腹上的厚茧抵着锋利的蛟牙,像是渔人投下鱼钩,九洮抬起头,与咬着吊坠系绳的尽欢对视。

一时间,九洮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如擂鼓,旋即强迫自己移开眼,匆匆涂好药膏,后退几步,低头不敢看她,“好了。”

“多谢。”尽欢披上素衣,系好腰带,侧过头,“巫蕴,你待会去……”

她顿了一下,眉头一扬,“你捂着眼干什么?”

尽欢刚一推门,听见一声响,眼前突然粉白一片。

“生辰喜乐!”

尽欢还没反应过来,九洮就不知道从哪跳出来,捧起一手花瓣就朝她身上抛,旁边的云娘也学她,跟着撒了尽欢一身花瓣。

“好了好了,别闹了,快来吃点心吧。”云娘在凉亭里向她们招手,石桌上摆满了盘子,盛有各式各样的点心。

九洮和云娘相视而笑,还没等尽欢说话,九洮就拉着云娘朝亭子里跑去,一边咯咯咯地笑,一边大声喊着“快跑”。

尽欢无奈一笑,抖干净身上的花瓣,又拍去肩头细密的花蕊,正要往亭子里去。

“主子。”巫蕴忽然叫住她。

她转过身,正好与巫蕴面对面,下意识抬起头与他相视,一时纳罕,巫蕴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

“主子,这里还有一片。”巫蕴抿着唇,避开她的视线,指了指她的发顶。

尽欢摸了两把,什么也没有,不由皱眉。

巫蕴伸手轻轻拂过她发顶,再拿下来时两指间果然夹着一片花瓣,闪着丝绒般的色泽。

尽欢点点头,走到凉亭,一回头,见巫蕴还站在那里,喊道:“快过来。”

巫蕴屈起手指,将花瓣藏在手心,匆匆赶过去。

风吹起他脸侧的发,露出红透的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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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闲称王,为隐藏仙脉被献祭的事,不纳后宫,转而立白淞为世子。

白淞自小被溺爱,乖戾嚣张,尤好美色,被立为世子后表面乖巧,背地里变本加厉,对尽欢虎视眈眈,被白闲敲打过后怀恨在心,趁尽欢有任务出门时囚禁了云娘和九洮,凌辱了巫蕴。

“嘿嘿,世子不屑于玩弄这等女子,倒不如让咱俩占了这便宜。”

云娘全身绷紧,死死瞪着逐渐逼近的二人,握紧了手心的碎片,一遍又一遍默念尽欢教过的口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在其中一人探出手的一刹那,她用力举起碎片,将锋利的尖角对准了那人的胸甲。

时间停滞在这一瞬。

两颗人头轻轻一歪,就像坠地的西瓜般碎成几块,鲜血喷洒而出,溅了她一身——

可她的手分明还停在空中。

有人自阴影里走出来,剑身淌下一线血痕。

尽欢抬起眼,微微一笑:“你做得很好。”

云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尖角自手中滑落,随后眼眶一红,抽噎一声,踉跄几步,入尽欢怀中。

尽欢握住云娘的手腕,抽开发带,细细包住她被尖角划破的手心。

“快去救巫蕴!”云娘促声道,“他被带进地牢了!”

“嗯。”尽欢应了一声,打好结,“我让人去查了,先带你出去。”说罢,她拦腰抱起云娘,不急不慢地朝外走去。

云娘见她神色自若,舒出一口气,只是没入阴影处的一瞬间,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出了狱门,九洮早已在那等着了。

尽欢将云娘轻轻放在九洮身上,褪下外袍把她裹紧了,又施了个催眠术,待云娘睡熟了,低声问道:“在哪?”

“白淞偏殿底下。”九洮见风中尽欢单衣猎猎,脸上血迹未干,忍不住道,“你……还好么?”

尽欢面色平静道:“很不好。”

干涸的血和未干的血混在一起,涂满了整个地牢,焦黑的虫尸躺了一地,角落里堆着一团又一团白色的虫卵,其中还有黑色的小点在蠕动,秽臭难闻,触目惊心。

“大,大人……”

巫蕴面色潮红,不住地喘息,见了她,眼角洇出一抹水痕,直往她剑上撞去,禁锢住四肢的铁链哗啦作响,极其刺耳。

“快!快杀了我!”

尽欢死死压住他,一剑割开掌心,捏紧他的下颌,强迫他咽下几口血。

巫蕴饮过她的血,逐渐变得平静,只是脸色如纸般苍白,眼神呆滞。

她砍断铁链,扶他起来,轻声问道:“还能走吗?”

巫蕴迟缓地点了点头。

“很好。”她接着道,“待会我带你走出这个门,就会看见九洮。你还记得九洮么?”

巫蕴慢慢点了点头,但比之前快了许多。

“不要怕。是我叫她来的,你受了伤,我让她带你和云娘去治伤。”

巫蕴依旧点头,又后知后觉,“那你呢?”

“我之后就来。”尽欢安抚道,一边撑着他的身体,一手轻拍他的背,摸过一节节凸起的脊骨,眼里红光一闪而过。

轰隆一声,须臾之间,大雨如注,电闪雷鸣。

“叫凌隐子用最好的药,让他记账。”尽欢安顿好二人,跳下灵兽的背,“告诉他,要是治不好,我就烧了他的药库。”

“你不走吗?”九洮不得不大声叫喊,以免声音被雷声盖过。

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确定方向后,径直朝辞礼殿而去。

“王,王上——”

“何事?”白闲提笔,“竟慌张成这样?”

“祭司打上殿来了!”

“什么?”白闲一愣,“祭司?”

“是大祭司!大祭司打上殿来了!王上快去看看吧,大祭司她,她疯了!”

笔重重地落在案上,在刚绘好的美人图上砸出一个硕大的墨点。

“白晖。”她漫不经心地拭去剑上的血,一步步越过地上哀鸣不已的护卫们,“这些年手段长进不少,剑术倒是退步了。”

白晖咬紧牙关,一步接着一步后退,整条手臂被血浸透,仍是死死护住身后的白淞:“祭司大人,世子年少气盛,还望……”

“年少?”她恍然大悟,将剑尖对准白淞,歪头问道,“那你多大啦?”

白淞两股战战,牢牢攀住白晖的手臂,颤声道:“十,十九。”

“十九啊。”她似是想起来什么,回忆了一阵,低低笑了一声,“我都上战场了。”

察觉她话里突然暴涨的杀意,白晖猛地推开白淞,被尽欢一脚踹出去几丈远。

“别,别!不要!不要杀我!”白淞挣扎着后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别怕呀。”她笑吟吟道,一脚踩住白淞的衣摆,一手扼紧白淞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将人提了起来。

“呃啊……”白淞额头青筋暴起,将她的手臂抓出血痕,白眼吊起,脸色由红转白之际,忽听得远处一声暴喝。

“阿欢!”

尽欢松开手,低着眼,看地上的白淞护着喉咙,嚎哭不止,身下遍地稀淋淋的黄白之物,一股腥膻恶臭,哪有个世子的样子?

白晖的剑就在旁边,他要是捡起来捅她一剑,她倒要高看他几眼。

尽欢高高在上道:“废物。”

说罢,她转过身,抱着剑,好整以暇地看着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的银甲卫。

白闲从其中走出,乍见满地狼藉,血和哀嚎声被雷雨声冲淡,恍惚间竟想起多年前那个血气冲天的深夜,想起她的功勋和战绩。

她曾是杀敌如入无人之境,被凌隐子赞为神阶以下第一人的绝世之才。

只是她沉寂太久,竟让人淡忘了那样的世间炼狱。杀到最后,连净尘诀也失去效用,一身白衣被染成猩红,血淅淅沥沥地沿着衣摆滴落,仿佛无穷无尽。

白闲定下心神,抬手屏退两侧的银甲卫,如往常般唤道:“阿欢。”

尽欢望了眼天色,斜倚殿前木柱,也如往常般道:“唔,晚上好。”

白闲温声道:“巫蕴一事,是白淞犯下大错,我若交给你,你当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尽欢似是不解道,“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白闲眉心一跳。来的路上白一向他讲了白淞做过的那些事,要是如法炮制,只怕白淞挺不过一半。

白淞大错即犯,可梅兰竹三支仅剩白淞一个独苗,无论如何也得保下他。

白闲试探着道:“白淞犯下大错固然不假,但他若存心向善,可否看我几分薄面……”

不等他说完,尽欢一抬眼,站直身体,长剑在手,朝白闲走来。银甲卫立刻拥上去,可迫于威势,又不敢贸然动手,只好形成进一步退一步的尴尬境地。

“云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上了药,修整几天便好。就是巫蕴他……”尽欢的脚步越来越快,以至于九洮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

还不等她解释完,尽欢已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凌隐子正在床前收针,一回头,见她浑身是血,大惊失色,道:“你这是怎么了!”

“杀了几个废物而已,不碍事。”尽欢探了探巫蕴额头的温度,已恢复正常,“他身上的毒可解了?”

“只解了部分。”见尽欢眼神一冷,凌隐子连忙道,“我们出去说,现在让他静养吧。”

尽欢点了点头,跟着凌隐子走出了房门,九洮见二人神色凝重,知趣地离开。

凌隐子踌躇一阵,道:“我方才在他身上嗅到了天葵的味道,你可是喂过血了?”

“是。之前试药时,你说过天葵能解百毒。”

“那就有些麻烦了。”凌隐子搔了搔头顶所剩无几的白发,“他身上那些毒里有一味升麻,与天葵相遇,反倒有些副作用,不过不碍事。”

“等等,草乌、盐肤木、雉矢藤、宽叶十万错……”凌隐子沉吟一阵,忽然笑道,“你可知这些混在一起,加上升麻和天葵,有何作用?”

尽欢见他笑了,松了一口气,道:“不知。”

“孤鸿。”凌隐子一字一顿道,“世间最烈的情药。”

尽欢一愣。

“不用担心。”凌隐子促狭道,“他喝过你的血,以后只能与你合欢,否则就会生不如死,最终爆体而亡。”

“爆体而亡?”尽欢冷下脸色。

“是,若无你身上的天葵,这些药再遇上瑞香狼毒,则成了红浪,世间最烈的淫药。”凌隐子叹了一声,“想来下毒那人本是打着折辱他的主意,好在你来得及时。”

红浪,红浪。

想起药典上的相关记载,尽欢低低笑了一声,问道:“你这药库里有成品么?”

“孤鸿么?”凌隐子想了想,“孤鸿的药性特殊,炼出三日后便会……”

“不。”尽欢慢条斯理地打断他,“我是说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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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闲处决白淞,另立次子白隐为世子,亲自下了罪己诏,来灵族迎尽欢回族。

刑场。

“等等。”

一柄伞穿过雨帘,伴着叮咚声靠近。

前面的是名女子,青丝及腰,伞面低垂,遮住面容。她穿着一身白衣,只是一身白衣,风雨里,身形清瘦而挺拔,仿佛吃劲的弓弦。

为她撑伞的是位男子,身量高挑,腰间三指宽玉带束得紧紧,鹿皮靴上粘满污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这是哪位仙子?怎么从未见过?众人面面相觑,直到座上仙王忽然开口,

“阿欢。”

女子停步,伞面慢慢抬起,于是风雨中,终于得见大祭司的面容。

男子眉眼锐利,耳上一点浓郁红光更是平添几分野性,在这场上之人中,已然算作俊美无俦,可与那女子一比,可谓云泥——难怪祭司平日行事,皆以黄金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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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她忽而笑了一下,“不,也不是没有。”

“只是不能理解。”

她望了一眼天边高挂的烈日,即将正午。

灿烂的日光之下,仿佛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些时候我就想到一个包围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的小岛,我可以住在岛上一个幽僻的山谷里,四周都是不知名的树木,我寂静安闲地生活,种种花……”云娘道。

“我有一座岛。”她忽然道。

“但再等等。”她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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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也推开竹门,不期而然地见到那人。那人坐在檐下,一身黑色劲装,身旁摆着一盏半满的茶。

云娘不会以凉茶待客,想来这人已经等了很久。

说来奇怪,他坐在檐下的姿势,是个很放松的姿势,像是在这里生活过,与主人熟识,但那一盏茶却分毫未动,尽是戒备。

“有人托我捎给您一句话。”黑衣男子顿了顿,抬起眼,“您可还记得三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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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伤了?”

“轻伤而已。”

她拉住他被染红的半边衣袖,怒极反笑:“把衣服脱了。”

巫蕴一怔,立刻除去上衣,瘦削的脊背布满触目惊心的血痕,几处更是深可见骨。

阿也的脸上扑上一层热意。

明明是少年人的长相,长袍之下,却已然是成熟的身形。

她捏碎疗愈丹,撒在伤口上,又撕了一片里衣,小心翼翼地包扎好。

她刚打上结,余光瞥见他右手臂上结实缠绕的白布,眉头一皱,正要去解开,却听得巫蕴一声轻吟:“不要……”

她按住白布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不知是药效发作的缘故还是其他,他面色潮红,眼尾也发红,眼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睫羽带泪,像是被细雨打湿的蛛网。

又仿佛一尊琉璃像,随时都会破碎。

察觉到气氛诡异,她轻咳一声,收回手,视线掠过白布,又移向别处,道:“把衣服穿上。”

巫蕴穿好上衣,动作间露出他耳上的饰物,除了梦中见过的那粒赤红小珠,还有三道扎进耳骨的圆环,一金一银一青铜。

“你耳上那些环是做什么的?”

巫蕴一顿,答道:“一道印记,一道禁制。”

他没说第三道是做什么的,她便不问。

巫蕴却像是掩饰什么似的,接着道:“四域之人入五州,都需种下一道印记,类似通行令,同时要设下禁制,以免任意伤人。”

她垂眸打量眼前的长剑。有什么在心里蠢蠢欲动,像是笼中猛兽,只要放出来了,世界为之遭殃。

真奇怪,有一种握住它,就能倾覆整个世界的……错觉。

“你之前说,什么都听我的,对么?”

“是。”

“那么你告诉我,芥子境……是有人设下来杀我的,对么?”

没有任何迟疑,巫蕴答道:“是。”

果然。魄石,噬魂草,这些只在古籍里见过的,失传已久的东西,居然齐齐出现在一个芥子境里。

“那么你呢?”她歪着头,“你跟在我身边,是监视我么?”

半晌,巫蕴低声道:“我来,是为追随大人。”

“有人想杀我,有人却想追随我。”她忽然笑起来,“真是好奇,我原来是个怎样的人物,叫人这样惦记,难道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成?”

那双碧绿瞳仁无波无澜,像是翡翠铸成的镜,映出自己脸上轻佻又散漫的笑意。

真是一张陌生的,华烨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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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蕴勾起唇,眼里流光溢彩,“大人喜欢这副身体吗?”

“不不不——”阿也快步后退,避如蛇蝎。

“只要大人想。”巫蕴弯下身体,眼里盛着一湾柔软春水,“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不不用了,你好好休息!”阿也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房间,关上门,“我替你守着!”

阿也回头,门上投出巫蕴的身形,他正在解衣。

阿也忙转过头,听着房间里隐隐约约的衣料摩擦声,下意识挠了挠脸颊,发现烫得不行,又忿忿放下。

真是,这是在色诱吗?就算是秀色可餐……她也不能拿华烨十六岁的身体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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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气稀薄,将不久矣。”巫蕴讲过来龙去脉,

“向仙王开战。”

“三思!”

“若不开战,尚可存活百年,到时候再另谋出路。”

“我想你们搞错了。”阿也盈盈笑起来,“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你凭什么……呃!”血溅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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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蕴道,“主人身体无法承载神力,若不及时回归神身,华烨身体撑不过半月,到时身魂俱灭。”

“你说带我找回身体?”阿也看着他,“那另一个选择是?”

“您若不想,我会帮您封印修为。”巫蕴恭敬道。

阿也挑眉,“那你想我怎么选?”巫蕴答:“无论选什么,我都会永远跟在您身边。”

【召集五州宗门议事】

他们这些老家伙坐上首坐惯了,现在让他们把位置让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辈,还真别扭,但忌惮巫蕴实力,还是安分坐下。

“不知道华重楼会怎么做?”

“都夺舍他女儿了,还要叫人做事,忒不人道。”

华重楼走进大门,什么也没说,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他走到座下,颔首,作揖一拜,“大人。”

没有任何犹豫。

果然,他早就知道。

阿也无端笑了一下,“请坐。”

这一下,那些老家伙不敢再说什么,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打破天堑,海水倒灌,我们都会死的!”恳求,“求求大人,我们上有老,下有小......”

“那就死。”

殿内顿时肃静,落针可闻。

“你以为我醒了,外面的人会毫无动作?就算我不醒,你当真以为天堑能永保平安?”阿也笑起来,眼神却冷了,“杀上去,会死,留在这,也会死。”

“你们去,那是送死。”

(十六岁的少女坐在那里,座下是执掌五州各大门派之人,不知度过多少腥风血雨,但她脸色平淡,仿佛早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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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那片平原时,阿也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见那株巨木越来越近,突然开口,“去树下。”

“是。”巫蕴催动灵器。

“在这里等我。”阿也摆了摆手。

“是。”巫蕴颔首,目送她远去,三两个起落,没入玉屏之中。

她的实力提高的比想象中更快,只是不知华烨这副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希望路上不要遇到什么意外。

云间派师祖之墓。

阿也静静抚过碑上的刻字。

脚步声响起,阿也警觉地抬头,目光闪烁一阵,捏诀隐身,又躲入屏风后。

隔着一层薄纱,阿也看见来人进了房间,掀开衣摆,庄重地跪在碑前,磕了三个响头。

“师祖,我找到您想找的人了。”

居然是云欢。

阿也不由放轻呼吸,微微探出身体。

云欢解开领口,取下项链,双手捧着,轻轻放在案头,“她过得很好,师祖尽管放心。”

半晌,没有动静。阿也看向窗外,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不由皱眉,该走了,巫蕴还在等她。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轻泣声。

阿也绷紧身体。

云欢在哭。或许是在师祖碑前,她哭得极为克制,却十分伤心。

“可是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云欢狠狠道,“她欺负我!师祖你要替我做主!”

又过了一会儿,云欢吸了吸鼻子,“好吧,其实她没有欺负我。”

“她还说我骗她,但我没有。”云欢小声念叨,“我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肯定会和我合得来,所以想着跟人家去阴山,先从那里开始找起……谁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都没说什么!她居然说我骗她!我是那样的人吗?!”云欢的声音低下去,“师祖你说……我还能和她做朋友吗?”

风吹动窗柩,阿也下意识转头,不知何时,乌云退去了,露出一轮清亮的弦月。

“有人?!”云欢警觉,立刻追着阴影跑出门,没一会儿,就跟丢了,气恼地往回走,越想越生气,还没进屋子,就开始告状,“师祖!刚刚有人偷看……”

她忽地顿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项链旁多了一件东西。

月光静静洒在案上,晶体泛起烈焰般的红色,物件表面光华流转,反射出绸缎般的光泽——

是那朵并蒂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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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夜半,素月清辉,房屋掩在晦暗之中,鳞次栉比,远处山脉藏于夜色,此起彼伏。

灯火阑珊处,万籁俱寂时。

深渊坐落在一处森林,周围树木参天,足有三人环抱那么粗。往上,枝杈堆叠,阳光难以穿透;往下,树根生丛丛鲜艳红菇,阴冷恐怖。地上野草及踝,草叶边竟是锯齿状,走动时划拉衣角,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吱呀声。

临近入口,巫蕴突然停住脚步,原来是入口石壁上开了一朵花。这花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长出来的,根茎又细又软,孱弱地趴在凸起的石块上,花瓣不过瓜子大小,白得苍白,有些病恹恹的。

华谏看巫蕴小心翼翼摘了花,又轻手轻脚放入在胸口,心想这人倒有些风雅。

进了入口,隔着人便看不清了,至于声音,只有水顺着石壁低落的滴答声,时密时疏,叫人心慌。越往里走,越是压抑沉闷,就连心跳也变得滞慢。

巫蕴挥剑斩断挡路的葡萄藤,确认安全后牵着阿也一步步穿过长廊,从以前的腥风血雨里挑了些平和的讲述。

阳光里尘埃起伏,草汁四下乱飞,清新的一点涩味。

他的吐字清晰,声调平稳,干干净净。

两人并肩站在长廊末端。

巫蕴转身问她:“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阿也想了想,道:“所以我就是剑仙?你是来保护我的侍卫?”

“是的。你是无名之主,你是仙族剑仙。”

巫蕴顿了一下,忽跪在她面前,俯首道,“也是我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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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华谏连受两击,痛得躬身抱腹。

男子捡起折扇,合上扇面,以扇骨拍了拍华谏的脸侧,点评道:“废物。”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华谏即便冷汗涔涔,仍不服输地瞪着男子,目光愤恨,犹如实质,要将男子刺个千疮百孔。

“我不会杀你。”男子低低笑了一声,扇骨一一点过华谏的五官,仿佛用尖刀对准原石,想雕刻出自己满意的形状。最后,扇骨划过下颌,顶在华谏喉头,慢慢逼他抬起头来。

“华谏!”华谏报上姓名,“华烨的兄长!”

男子忽然笑了,“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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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地穴里反复回荡,兴奋如附骨之蛆,一寸寸爬满全身,无法控制的颤栗。

她再度回到梦魇之中。

远方残阳如血,映照一片赤红天地。伥鬼涉水而来,囚铃锒铛,空洞的眼里鬼火闪动,嘴一开一合,吐出艰涩的呓语。

但这一次,有黑焰陪伴她。

它慢慢抽条,长出四肢,化成人形,浑身裹着血雾,一步步向阿也靠近,伸出了手。

掌心相握的瞬间,面容忽而清晰,仿佛时光倒流,涟漪被拨回混乱的前一刻,抑或是虚影走出镜面,咫尺对坐。

阿也倏地睁大眼,“是你——”

没有别的路可选。

至始至终摆在她脚下的,只有一条路。

这条路连接被遗忘的过去和混沌的现在,最终通向已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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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养一段时间,还是能看见的。”余寰忍不住叮嘱道,“能活下来就好好活,别糟践自己。”

“得回礼。”席子瑞一一数着待办事项。

余寰头大不已,瞥见一旁憋笑的凌栾,眼睛一亮,“要不凌栾你来......”

阿也还在昏睡。

“芳长老的尸骨入殓了,立了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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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子瑞那小子学凌栾,身体不好还非要上擂台,我可怜他让了几招,结果他反倒把我打下擂台,让我失了颜面——”华谏恨恨道,话锋一转,

“要不是看在他向凌栾求婚的份上,我给他两拳!”

——————

“不要怕,人总有一死。”

“嘘——”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清泪在火光中灼灼发亮,“为了让更多人活着。”

云弈并指截断一节鬓发,抛入火把之中,目视一缕青烟腾起,随即转身,率先走进熊熊火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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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放松下来,阿也大步冲上前,一手钳住她的双腕,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双腿压在她膝间,锁在原地。

铁链微荡,偶有剐蹭声。驭菱踢着双腿,直至失去力气,脸侧却被人用指甲轻轻刮了几笔。

琅矜一愣,又冷哼一声,“我劝你有能耐赶紧跑,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难道你知道?”阿也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你……”琅矜一噎,不服气道,“他们要衍化成神!”

“衍化?”阿也察觉到异响,立即坐好。

————————

异化是个很漫长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在被灼烧,像一条被木棍贯穿、架在火堆上的鱼。

视野开始变得清晰,甚至能看见千里之外的那棵巨木轮廓,一低头,也能看见远处的云欢,她和凌栾不知怎么打了起来,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呢?阿也眯起眼。

“我要去救小烨!”

她的声音忽然清晰地传进了耳里。

随后被嘈杂的风声,狂暴的水流声淹没。

眼前忽地模糊了,好像隔着厚厚的水,影影绰绰,模糊的一团。

阿也抬起头,视野再度清晰,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真是个好天气。

昨日种种,好像一场经年隔世的梦。

凌栾最终退让了,于是云欢向她跑来,伸出手,她喊着,一声又一声,

“不要去!”

阿也回头,对着她笑了笑,然后纵身跃入海里。

现在天亮了,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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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手,对着电光,端详被染黑的指尖。狂风之中,树影憧憧,而她眉眼低垂,静静端详交错的黑白,说不出的森然。

半晌,她一抹脸颊,黑气沾染肌肤,几乎瞬间腐蚀一片,但新生的肉芽钻出来,溃烂很快愈合,两者较劲,不相上下。

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神情几近痴狂。

眼泪扑簌落下,她捧着那片灼人的痛意,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好久不见。”

——————

云欢,你长大了,你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她笑了笑,起身,逆水而行。

虽然你自小被师父和师姐们宠着,不知道的事有很多,但没关系,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学。

至于那些事,譬如所谓试炼,亦或大能传承,都是假的,但你不必现在知道。

能补天堑的,只有最强大的生魂。

此前她不明白,现在她懂了。为什么华重楼想让她来,为什么云弈总是保护她,寸步不离。

因为她,就是那个最强大的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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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水洗去袖剑上的血迹,她默念口诀,但半天也没有动静,沉下心感应,经脉之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难怪使不出来,是方才反击时把仅剩的一点元力用完了。盯着衣摆上的大片血污,她开始发愁。

储物戒受限,取不出换洗衣物,洗衣服肯定不行,短时间干不了,穿上湿衣服会着凉,但这样回去,岂不是让人觉得华烨心狠手辣之类的云云。

她的确心狠手辣,但这些跟华烨没关系。

算了,就这样吧。装了几年也装累了,她拍去衣摆上的泥土,重新绑好袖剑,沿原路返回。

刚走到洞口,眼前一花,被人抱住了。

“小烨——”云欢紧张地上下瞧她,“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你保护了大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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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雨声里,自己好似也化作茫茫雨帘中的一滴,脱离浓稠云雾,落进深不见底的海里,一直下坠,直到出现点点微光,她伸出手,捞起一粒,在灼灼红光,不知坠入了谁的记忆。

少女昂首站在万众瞩目的演武台上,转身,毫不犹豫地送出那一剑。

血滴落在台上,被贯穿右肩的少年忍着痛,笑道:“你赢了。”

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声,振聋发聩。

在由远及近的阵阵嘘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世子,承让。”

于是她想起来,这是白闲。

在那场演武大会上,她击败世子白闲,拿到了继承神剑无铭的资格。

火越烧越烈,寒意却席卷全身,眼前开始出现道道重影,她一步步向火焰深处走去,直至被完全吞没。

记忆涅槃重生。

她背着一张琴,在破败的小巷里穿行,雨水沿着檐角滴进衣领,刺得她一颤。于是靠在某个老旧的屋子门前,等雨彻底停,偶然瞧见衣摆上的斑斑泥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的,她苦恼地想,这下云娘又要生气了。

希望她喜欢这张琴。她又笑起来。

这是最偏远的宅邸,大门简单素朴。

她推开门,迎面对上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色劲装,撑一柄白伞,雪在伞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想来是等了许久了。

听见门开的声音,那人便迎上来,将伞递来。伞面上的雪簌簌而落,月光渗入其间,坠在那人琉璃般的眼里。

巫蕴低下头,道:“主子。”

她头痛欲裂。

她想起那把折在战乱里的剑,想起与许多人的纠葛,想起她的来历,也终于想起来……她的名字。

他搀扶着巫蕴起身,而后者一把甩开他的手,踉跄了下,深一脚浅一脚朝那根禁柱走去。

巫蕴抓紧心口,喉头滚动,身体忍不住开始痉挛,额头的汗顺着脸侧一路流进衣领,全身湿透。

灵魂像是脱离了□□飞到九霄云外,只遗留五感于世,看得见黑岩地面上深刻的剑痕,听得见由远及近的吵闹声,闻得到厚重的血腥气。

周遭突然安静,连风声也止息。

那人抱着华烨走来,一如多年前抱着云娘回家。

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巫蕴心头的烈焰猝不及防地喷涌而出,席卷全身,烫得眼眶一痛。

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一大步,撩起衣摆,用力而珍重地跪下:“恭迎神祇”。

这一声唤醒了周围人,纷纷仿效巫蕴的动作:“恭迎神祇——”

虔诚之音四散开去,惊起阵阵飞鸟。

百年之后,神祇再临。

像是昭告天下,神的归来。

“好久不见。”

“终于成功了啊。”满头花白的老者叹道。

——————————

华烨回头看了一眼,双方正缠斗得难解难分,而在半空中观战的殷珅撞上她的视线,笑了一下。

这笑令她突兀地想起湖中梦里模糊的结局。

那是一场好像永远也下不完的雨。

隔着厚重的雨帘,原本一直望向门口的少女突然看向她,眉眼一弯。

她看得见我么?

本该害怕的,却不知怎得,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感觉,像是故人久别重逢。

此时此刻,二者的笑容渐渐重叠在一起。

他们都眼含期待,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呢?

……

你不知道么?

她听见自己问。

她低头看着下方泡在血水中的祭坛,衣襟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我从淮城出发,经过黎丘,闯过极境,突破天堑,登上相界,最终来到这里。

只是想找到一个答案。

但答案在早已告诉她了。

海水倒灌,极境倾覆,为了战胜白骨,她答应解除封印。

她非但看见了黑焰,还看清了它的模样。

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丢下手中的剑,向那具苍白的躯壳跳了下去。

那时她想的是,你终于来了。

奇怪,她好像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是自己拔出神剑,巫蕴为什么跟着自己,思绪纷乱交错,变得混乱。

你真的不知道么?

不知从哪传出一声轻笑,她猛地回头,树沉默地矗立在小道两旁,月光穿过交错的枝丫已所剩无几,融进晦暗中,传出呜呜的风声,似在哭泣。

真的不知道么?那声音不依不饶地追问。

她后退一步,下意识抚上胸口,好不容易隔着皮肉摸到剧烈的心跳,却又被烫般缩回手,盯着完好无损的掌心发怔。

这双手不是她的手,这颗心也不是她的心。

太久了,她几乎快要忘记,这是华烨的身体,不是她的。

……那她的呢?她问。

但没有人回答,那声音消失了。

她回顾四周,视线飘过层层阶梯,掠过镇压明台的长刀,最终投向遥远冰层中的一处。

“既然有那么多假身,如何能找到真身?”她这样问殷珅。

“那是你的身体,只有你自己会找到答案的。”殷珅这样回答她。

成千上万的白影里,阿也一眼就看见了冰层之下的倒影。

人如何能忘记自己。

她慢慢蹲下身,伸出手,五指穿过封冻百年的坚冰,像是拨开柔软的水面,触摸到自己。

真冷啊。她想,低下头,看着脚下逐渐开裂的冰层,呵出一口气,水汽凝成白雾,又结成冰渣,叮咚落了一地。

融化的潮水冲开冰层,在坠入深海前,她高高地仰起头,无边夜色中,一轮圆月高挂,而月色如瀑,将她覆盖。

——————————————

芳芪的声音穿透尖啸的风声,坚若磐石。

二人对视一眼,纵身一跃。

在被汹涌暗流包围的瞬间,手被人抓住了。

她疑惑地抬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隐有微光闪烁,似有千言万语,一时愣神。

耳畔水声哗啦,他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不会让你死的!”

______________

走出营帐,新的营帐已扎好了,有弟子引她前去,躺在榻上,心绪不宁。

阿也看过华烨的手记,她天生体弱,丹田有缺,正是缺少伏矢一魄的症状,估计是自己死前,魂魄飞散,正好进了华烨身体,导致现下二人共存一身的局面。

恐怕失去记忆就是后果之一。

总是下去也不是办法。阿也决定先分离两人魂魄,而首先就得补全华烨先天缺失的一魄。

但修魂补魄的东西太过稀少,多是天生之物,极其稀少,她待在华宗的那三年,全无消息,只听闻阴山有修魂补魄的传承。

阿也忽然心念一动。

是不是……太巧了。

陨星坠落已有二十年,而极境却是三年前现世,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那时五州都有哪些大事?阿也找出从华谏那里得来的玉简,一根根查阅,穆州水患,承水环烟推迟;赤州地动,矿区坍塌……

不对,都不对。阿也迅速浏览,手心的汗将玉简浸得透明。

商会减税,云弈即位……快了,快了,真相呼之欲出。

终于,目光定格在边缘的一行小字上,一声惊雷,她缓缓打了个寒战。

“华宗掌门华重楼之女苏醒。”

二十年前,庚辰年,己亥月庚午日,陨星坠落。

三年前,戊戌年,在她醒来的那一天,己亥月庚午日,在她醒来的时刻,也是十七年前陨星坠落的同一时刻,寅时,极境现世。

————————

没有五感,没有痛觉。

“要不然还是我去吧。”云欢坚定道,“死门最是危险,师姐和公子伤势严重,小烨又元力不济。”

“不行,你……”

“让她去。”

云欢一愣,转头看向华谏,“你说什么?!”

“我说,”华谏一字一顿,“让、她、去。”

“你!”云欢正要破口大骂,肩头忽地一沉。

“我去吧。”阿也无奈道,“你也受了伤,还是我去最恰当。”

“但是你……”云欢仍记得她喘息里浓烈的血味和异于常人的心跳,刚要开口,又想起她的秘密,改口道,“你不是……”

悄悄递去一个眼神,阿也忽略华谏脸上讥诮的笑意,对凌栾说,“师姐,我去吧。”

———————————

眼睁睁看着好几处可以下死手的地方都被凌栾不轻不重地避开,阿也皱眉,再这样下去她会被拖死的。

伸手入袖,却被人一把按住了,阿也抬眼,对上华谏视线。

你想看她送死?华谏以眼神询问。

阿也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比出口型:“相信她。”

如果凌栾连守门这关过不去,那禁灵阵就别进了。

赤练洞穿心口,甘棠动作一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没有血,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炮制尸偶的第一步,就是放干所有的血。

“对不起师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凌栾语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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