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岑雪融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中。
刚进房间没多久,阿姨敲门。
岑雪融刚打开,就看到她手里捧着一件染了色的衬衫。
他一瞬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这是我的?”
衬衫的前后摆、袖子上都是大片晕染开的蓝色墨水,并散发出一些特殊的清洁剂气味。
阿姨神情局促地解释:“我昨天早晨,进来开窗透气,看到你的衣服在地板上,还染了很重的蓝色,大概是墨水。我就想应该要洗,但怎么都洗不掉。”
经过上次的事情,她已经了解衬衫的重要性。
岑雪融伸手接住衬衫,心脏莫名凉了半截,灰扑扑的眼睛看向阿姨时,却又有一种命中注定的荒诞感。
他的理智试图说服自己,可能是老天爷在暗示他,这件衣服留不得。
但是一想到衬衫本来好端端地挂在衣柜里,却变成这样,按照阿姨的描述,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样的事情,在他六岁之前经常发生。
有时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破玩偶,有时是幼儿园老师发给他的小零食。
总之只要是他宝贝的,藏在卧房的,就经常不翼而飞,或是遭到破坏。
离开李家这么多年,他这次再回来,并没有打算旧事重提。
却没料到,李江熠却要旧事重演。
岑雪融咬紧唇,努力克制情绪,盯着衬衣却心绪起伏,无法平静。
他心里转过念头:【我不要这件衬衫了,跟有人故意破坏,是两码事。】
思索完,他拽下衣服越过阿姨。
阿姨:“这……”
岑雪融快步走到李江熠的门外,敲了两下,立刻拧门把手。
门没锁,他径直进入。
李江熠正在打游戏,见状突然仰头:“你干嘛?”
岑雪融没理他,冷冷地环视一眼。
他六岁被送去小姨家,再没进入过这间屋子,格局早已大不同。
书桌上的笔筒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走过去,便瞧见角落里的墨水瓶。
蓝墨水。
李江熠推开头戴式耳机,怒喝声传来:“喂?岑雪融,你干什么?”
岑雪融拧开瓶盖,举着瓶子倒转瓶口,所剩无几的墨水低落在他脚边的地毯上,晕染出浓郁的蓝。
李江熠自然是看到那件衬衫,上前推开他。“出去!”
岑雪融脸色惨白,蹙眉看着他:“你解释下,为什么我挂在衣柜里的衣服,会染上你的墨水?”
李江熠:“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证据?”
很小的时候,岑雪融就很清楚:
这个家里不存在监控,任何事,只要做的人不承认,就是无事发生。
他沉默的几秒钟,李江熠反而冷笑起来,言语刻薄地道:“你以为,你要跟容家二少爷结婚了,所以敢给我脸色看?你去家里公司上过一天班吗?你知道上班朝九晚五多累吗?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很显然,牢骚满腹背后,是积怨已久。
岑雪融透过他的脸,望向少年时代满脸稚嫩的哥哥,面色平静地说了一句:“你跟他真是越来越像了。”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激怒李江熠。
他变成被点燃的鞭炮,瞬间炸开:“小时候不是我偷偷给你送饭,你就算饿死在房间,爸都不会管你!你现在长大了,还敢评价我?”
岑雪融简直想笑,兄弟俩相处的时间太短,翻旧账都只能翻这种事情。
“我为什么被关在房间,为什么没饭吃,是给谁背锅?”
李江熠笑了:“你自己犯错犯蠢,爸都知道,你狡辩什么?”
刹那的应激反应让岑雪融握紧手中的衬衣。
小时候他们发生争执,哥哥永远有人撑腰,他没有。
才几岁,他就已经深刻知晓:很多事的真相并不重要,关键是掌握话语权的人选择相信谁。
别人家的孩子都要进了社会才明白的道理,他在家就学到了,何尝不是一种扭曲的幸运。
“李江熠。”
岑雪融一字一顿地问:“你记得你受委屈,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是如何指责他的吗?现在……终于还是轮到你来扮演这个角色了。”
“我在你面前哭?”
李江熠恼怒,继而露出讽刺的讥笑,“岑雪融,是你失忆了吧?我跟爸关系好得很。只有你,才会记得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家庭观念!”
跟选择性失忆的人,是没办法争论的。
岑雪融胸腔窒闷,微微起伏,开口道:“家庭观念?请问你,明知道小姨经济条件不好,还把我塞给她养,也是这个家的家庭观念?”
这话让李江熠的声调高了三个度:“家里生意一落千丈,算命的都说了是你的命不好!”
岑雪融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是啊,我克父母。所以要给我改姓,要把我送走。害得小姨快要结婚了,结果被迫要养我这个拖油瓶,婚事也搞黄了。是吧,都是我的错?”
他一句一句地说出口时,眼眶瞬间通红,浑身发烫,死死地握紧衬衫,就像是抱住沉船的最后一块浮木。
“放屁!”
李江熠再次提高声量,“爸爸不是给了小姨钱?小姨的婚事,是那个男的不行。如果他真的喜欢小姨,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就不要小姨?再说小姨脾气那么差,才总是找爸吵架——”
“闭嘴!”
岑雪融从来都温声细语,这次却也是不得不大声喝止。
李江熠仰了下头,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
他继续道:“小姨是长辈,又过世了,我不说她。我只想说,岑雪融,你在国外学坏了,学得目无尊长。所以爸爸当时不同意你出国是有道理的,说不定还在外面私生活混乱,吸D!”
岑雪融离开他们真的太久,都差点忘了,这个家里,还有一种恶心的手段叫做:
无中生有、倒打一耙,再恶人先告状。
一套眼花缭乱地流程下来,直接把受害者变成罪大恶极的始作俑者。
岑雪融摇了下头,感慨道:“是因为血缘关系永远无法摆脱,所以你有莫大的安全感,可以肆无忌惮地贷款骂我。我没说错吧?”
他顿了顿,深深叹息,“你怎么也会变成这样是非不分,善恶不辨。”
李江熠恶狠狠地警告:“只有脑残和小孩才会争论是非对错。这个社会分三六九等,不管你认不认,现实就是如此。你只会掰扯对错,证明你社会化程度低。懂吗?上过九年义务的人都知道丛林法则,你没有本事就给我闭嘴,委屈就该你受着!”
岑雪融脱力般揉了下衬衫,轻飘飘地问:“难怪你在外面对更有钱的人,奴颜婢膝,恨不得跪下去舔别人的鞋底。看到没钱的人就颐指气使,趾高气昂,原来都是丛林法则学得好。”
“岑雪融!”
李江熠气得推他。
岑雪融推开他:“别碰我!”
李江熠几乎是指着他的鼻梁骂:“我真是忍你很久了。自从被容家老爷子看中,你天天给我摆脸色。要不是为了这门婚事,你以为我会忍你?”
岑雪融避开他的手:“你也知道你忍的不是我,是容家的权势和地位。”
李江熠气得要去拍他的脸。
岑雪融再次挡开。
李江熠的胳膊被打了一下。
他后退大声道:“好好好,岑雪融,你打亲哥是吧?”
岑雪融露出无奈又可悲的神色:“又来了。”
指着桌上的手机,“打电话去告诉他,去告状,说我打你,去吧,李江熠。”
这种态度令李江熠怒不可遏,上前逼近:“岑雪融,你就是欠我的。要不是你,我不会没有了妈!”
突然间,岑雪融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的推开他。
李江熠被推倒在地,摔出很大的动静。
岑雪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江熠,不管你承认与否。妈妈之所以难产,都是因为有人赌博导致的。我六岁那年,家里生意陷入难关,也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是因为有人赌博输了上千万!”
他掷地有声地将演练过无数遍的话脱口而出:“如果一定要有人为妈妈的过世负责,怎么也轮不到我!你再也别想用这件事来恶心我、伤害我,强迫我低头!”
事已至此,李江熠只能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好好好,我如你所愿,告诉爸!”
突然间。
门口出现一道来势汹汹的身影。
李同恺暴怒地喝止:“你们干什么!”
他刚从外面回来,就听阿姨说,兄弟俩吵起来了,正赶上来就看到这一幕。
岑雪融转身,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望着他说:“这个家既然不欢迎我,那我离开。”
李同恺刚才也听见他说的话,此时此刻简直想冲上去打他一顿。
但目前形势不允许,他只能忍气吞声,好言相劝,难得地直呼他的名字:“雪融——”
岑雪融已经看到他眼底的怒火,瞥了眼满脸紧张的李江熠。
以他对李同恺的理解,完全可以预料到接下去要发生什么事。
他为此添了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我需要重新考虑我们之前谈的条件。”
刚走出门外,他就听见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啪”。
岑雪融的脚步微顿,随后加速离开。
房内。
李同恺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地甩了李江熠四个巴掌。
李江熠的脸顿时肿起,满眼红血丝:“爸!”
“我怎么教你的?”
李同恺咬牙切齿,指着他的鼻梁大骂,“你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坏我的事情?你去惹他干什么?!”
怒意令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他拽住大儿子的衣领,若非是亲生的,唯一看中的孩子,他一定会直接丢出窗外。
李江熠脸上印着指痕,委曲求全地求饶:“爸,爸,我不敢了……你别生气。我就是……我就是气不过,他对你的态度太差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把你当爸爸,爸,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你有高血压,你别太生气。以后不会了——”
他转动眼睛,想着如何先稳住面前的人。
“我现在就去给他道歉。爸,放心吧,他不会走的。跟容二少结婚这种好事,轮都轮不到他,他不可能轻易放着金山银山不要的。你说的对,人性就是爱钱,没有人可以逃过。他也不例外。”
李同恺的怒意缓缓降下来。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小儿子。
他松开大儿子的衣领,推他的肩膀:“去,想办法搞定他。”
李江熠被推得一趔趄。
他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到了岑雪融房门外。
李同恺站在他的房门口,并没有跟过去,只是冷眼盯紧。
李江熠梗着僵硬的脖子,足足三分钟才调整好不愤的情绪,开口道:“雪融。”
房门里没动静。
李江熠:“雪融,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他磨了磨牙,“衣服的事情,你要我怎么赔偿都可以。现在我就可以叫人送来一件。”
房门“嗖”的一下被拉开。
岑雪融看到他的脸,的确如他预判。
他很清楚李同恺一定是在走廊里观察。
遇到天大的事情,做父亲的是不可能跟小儿子说软话的,话都得靠大儿子传递。
这又是家里不成文的规矩,简直是可笑至极。
岑雪融看着他:“你去跟他说,订婚的当天我就要迁出妈妈的骨灰,跟小姨合葬。”
听见这话的李同恺皱起眉心,悬针纹清晰可见。
李江熠也一愣,没想到他开口是这个条件。
这件事他没有话语权。
李同恺大步流星地上前,直接推开大儿子:“你说什么?”
他表情凶神恶煞,眼神根本不像是对着亲生儿子,更像是血债仇人。
但已经不能吓住现在的岑雪融。
“你已经听见了,我不必要说第二遍。”
李同恺盯着长大的、陌生的小儿子。
千分之一秒的瞬间,他有点后悔当年不该直接送走,应该留在身边好好教育。
但很快,骄傲如他,当即否决这个想法,脱口而出:“你哥说的没错,你果然被外人教坏了。”
话都没说完,岑雪融甩上门。
李江熠压低嗓音:“怎么办?”
本来岑雪融回国相亲的条件就是,让李同恺签同意书,迁出他母亲的骨灰,让姐妹俩合葬。
当年他母亲在医院难产过世前,只有小姨陪在身边,留下的遗愿是骨灰送回家里。
但小姨势单力薄,胳膊肘拗不过大腿,无法从李同恺手里获得骨灰。
后来小姨早逝,交代岑雪融的临终遗言,是姐妹合葬在家乡。
对于李同恺而言,他不可能轻易迁出亡妻的骨灰。
既损他的面子,也影响他在外塑造的“挚爱亡妻”形象。
最重要的是,当年妻子亡故后,妻妹骂他失责,两人吵过无数次。
他不可能咽下那口气,成全姐妹俩的遗愿。
这些事,李江熠当然也心知肚明。
但他是被李同恺养大,不可能为这种事情,得罪父亲。
无足轻重的亡母遗愿,与唾手可得的千万家产。
孰轻孰重,李江熠自有分晓。
父子俩在门外不语,各怀鬼胎。
没多久。
岑雪融拉着行李箱再次走出来:“我这几天住酒店,你想好了,就给我答复。”
说完,他径直离开。
李同恺目光阴沉沉地盯着小儿子的背影,“你等等!订婚不行,必须等你们结婚之后——”
这是他们之前谈的。
两方签字结婚,李同恺才让他动土取出骨灰。
岑雪融没停下,继续往外走:“好的,我回英国。”
“岑雪融!”
李同恺咬牙切齿地阻止,心急如焚,“你等等,你别急,你别急……”
岑雪融恍若未闻,径直下楼。
经过阿姨时,对她道:“跟你无关,不是你的问题。”
阿姨茫然地点点头:“好,好的。”
她实在是没搞清楚这个家里父子三人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复杂。
岑雪融刚走不久,李江熠慌张看向李同恺:“爸——”
生怕他的巴掌雷霆万钧,再次砸到自己脸上。
李同恺黑沉沉地看着他,吩咐道:“去开掉那个阿姨。”
李江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赶忙去照做。
不多时,阿姨收拾完行李,走出保姆房。
她拿到结款的同时,得到了“别出去乱说”的警告,随后离开李家别墅。
-
从别墅出来后,岑雪融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去后,司机问了他两遍。
他才茫然道:“去港口吧,谢谢。”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他,笑了笑:“我以为你要去高铁站或者机场呢。”
岑雪融魂不守舍。
在这个城市,他着实没地儿可去。
如果不是还留有一丝理智,想尽力争取完成小姨和母亲的遗愿,他肯定义无反顾地去机场。
抵达港口后。
岑雪融坐在一个观光点的椅子上,望向水光熠熠的江面。
多年前这里曾经是水运地点,后来由于政府调整规划,港口的功能逐渐丧失变成了一个观景点。
其实风光一般,很少有游人特意过来,但胜在视野开阔,会有不少本地人闲逛吹风。
岑雪融拉着行李箱坐了不知道多久,像个傻子一样,一直抱着染色的衬衫。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野里出现一个陌生人的身影。
逆着夕阳的光芒,他眯起眼眸看过去。
是一个中年男性,拿着手机。
“岑先生,我是容先生的助理,我姓薛。”
容先生?
容恪远?
岑雪融收敛起神色,无端端紧张地往后他身后观察。
总疑心容恪远就坐在不远处的某辆轿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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