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冬,长乐宫的窗上,不知不觉已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寒霜。
距离钟粹宫那场悲剧,已然过去了两三个月。
昭阳宫自慕容舜华被禁足后,便彻底沉寂下去,没有哭闹,没有申辩。宫门终日紧闭,只偶尔有负责递送饭食与日常用度的宫人,低眉顺眼、脚步匆匆地进出,带回的消息也永远是千篇一律的“慕容妃娘娘一切如常,静思己过”。
如此反常的平静,倒是更令人心头惴惴。
而叶云歌,在经历丧子的致命打击后,太医院更是给出了“胞宫受损,再难有孕”的诊断。
叶云歌的身体在无数珍稀药材的灌养下,勉强在恢复,但精神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疯狂的深渊。
她不再流泪,那双曾经顾盼生辉、流转着精明与傲气的明眸,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妄图焚毁一切的熊熊烈火。
我时常在想,不能再有孩子,对叶云歌而言,绝不仅仅是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更是斩断了她问鼎后位最坚实、最不可或缺的阶梯。
一个无子的妃嫔,纵使家世显赫如叶氏,纵使圣眷一时仍在,在那通往凤座的独木桥上,也终究是缺了最重的一枚筹码,前路已然狭窄了大半。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自身,那我呢?
这些年来,为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站稳脚跟,为了不在自身难保、局势未明之时,贸然孕育一个极可能沦为权力牺牲品的无辜生命,我吃了长达六七年的避子药。
如今虽已停用许久,可小腹依旧毫无动静。
一股隐秘的恐慌,在这寂静的冬日里,悄悄滋生,缠绕上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若我也像叶云歌一样,此生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迅速渗透四肢百骸。
没有子嗣,在这深宫意味着什么?
不仅意味着在漫长而孤寂的岁月里,缺少一份血脉相连的依靠与慰藉;更意味着,当红颜老去,恩宠逝去时,我将失去最根本的,能够维系地位、庇护自身的基石。
慕容舜华背后有赫赫军功的慕容家撑腰,尚且因无子而步步艰难,动辄得咎;叶云歌家世顶尖,一旦被断定难以生育,后路便肉眼可见地逼仄起来。
那我景羲和呢?
景家早已是外强中干,空余爵位壳子。我能倚仗的,除了这点还算稳固、却也不知能维持几时的圣心,除了与皇后、兰殊等人的情分,还能有什么?
一个没有皇嗣傍身的妃嫔,便如同无根的浮萍,看似风光地漂在水面,可一旦风浪骤起,便可能瞬间被吞没,尸骨无存。
我不再去细想,只知道,叶云歌与慕容舜华之间,经此一事,已是不死不休。
就在这个天空阴沉、铅云低垂,似乎正在酝酿今冬第一场雪的午后,沉香为我斟上一杯滚烫的热茶,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谨慎,低声禀报:
“娘娘,昭阳宫和钟粹宫那边,还是老样子。慕容妃娘娘依旧静默,舒妃娘娘……听闻昨日又摔了一套御赐的琉璃茶具,仍是恨意难平,宫人近前都战战兢兢。”
我点了点头,刚欲开口,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一名心腹小内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与惶恐的激动,也顾不得周全礼仪,趋至跟前,压着嗓子颤声道:
“娘娘!椒房宫那边刚传出的消息,皇后娘娘刚刚被太医诊出喜脉!说是……已经快三个月了!”
“哐当——”
我手中的茶盏终究是没能拿稳,从骤然失力的指尖滑落,落在铺着毯子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温热的茶水泼溅出来,迅速留下一滩痕迹。
盛望舒怀孕了?
三个月……我心中飞快地计算着时间,那不就是叶云歌刚刚流产、慕容舜华刚刚被降位禁足的时候吗?
紧接着,关于谢清裕的反应也很快传了过来。他几乎是狂喜地冲向了椒房宫,对太医院的吩咐严厉到了苛刻的地步,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中宫嫡子的深切期盼与重视。
果然,他对嫡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执念。
叶云歌刚刚失去一个极有可能被寄予厚望的皇子,他立刻就得到了皇后有孕的喜讯,在他眼中,恐怕已经成了上天对他、对皇统的再一次眷顾。
而盛望舒本人的状态,据那些抢先去道贺的妃嫔回来说,更是令人担忧。
盛望舒对此胎的重视程度超乎想象,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据她们描述,盛望舒脸上并无多少即将再为人母的、由衷焕发的喜悦光彩,反而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焦虑与沉重。
仿佛整个王朝的重量,都压在了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之上。
据宫人描述,她甚至比之前病中更加沉默,眼神里除了积年累月的疲惫,更添了一种早已预知了自己不可抗拒命运的警惕与悲凉。
她在害怕。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后宫层出不穷的阴私手段,叶云歌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触目惊心。
她更清楚自己这破败亏损了多年的身躯,能否承受住再次孕育生命的艰辛,能否有足够的气力,护得住这个孩子平安降临人世,长大成人。
我知道,盛望舒这一胎,从这一刻起,便牵动起帝王的神经,也关系着未来朝局与后宫格局的走向。
“娘娘,”沉香的声音轻轻响起,打破了殿内凝重的沉寂,脸上带着询问,“各宫娘娘听闻消息,都已动身前往椒房宫道贺了。您看……我们是否也该准备贺礼,前去探望皇后娘娘?”
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天更冷了,凉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沉吟片刻,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对沉香道:“备轿。去库房仔细挑选,要最温和妥帖、绝无任何忌讳的安胎药材,再寻些寓意平安顺遂、健康长寿的玉器或摆设,不必过于奢华扎眼,重在心意稳妥。本宫亲自去一趟椒房宫。”
我到底还是希望,能凭借过往那点微末的情分,去宽慰一下被巨大压力与恐惧笼罩的盛望舒。
踏入椒房宫内殿时,嘉嫔金沉璧、婉贵人陈清萍并几位低位嫔妃正围在凤榻旁,说着各式各样吉祥讨喜的场面话。
殿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极旺,空气中熏着淡淡的药草香,却依旧驱不散弥漫在帷幔间的沉重与压抑。
盛望舒靠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凤榻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锦被,脸上虽施了薄粉,却依旧难掩底色的苍白与憔悴。
她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得体笑意,一一应对着众人的道贺,言辞无可指摘。
但我看得真切,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更未渗入那颗被忧惧填满的心。
见我进来,金沉璧等人立刻识趣地停下话头,恭敬地向我行礼,又向皇后告退,姿态谦卑而迅速。
很快,原本略显拥挤的内殿便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与盛望舒二人,以及角落里垂首侍立的卫秋棠。
我上前,依礼深深一福,语气尽可能放得真诚而柔和:“臣妾给皇后娘娘道喜。愿娘娘凤体安康,早日为陛下再添一位健康的麟儿。”
盛望舒虚抬了抬手,示意我起身,目光落在我身后沉香捧着的那些明显精心挑选过的、药性温和的滋补药材和寓意平安康泰的长命锁上,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暖意。
但随即,那点微光便被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忧虑覆盖。
“羲和,你有心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坐吧。”
我在她榻边的绣墩上坐下,近距离之下,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紧张,她放在锦被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光滑的缎面。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盛望舒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殿内跳跃的炭火,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喜,自然是喜。陛下很高兴,前朝后宫都高兴,本宫也当高兴。”
她顿了顿,忽然转过头,那双仿佛能容纳一切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挣扎、恐惧与无助,直直地看向我:“可是羲和,你说…这孩子,是皇子好,还是公主好?”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将如此敏感的问题,如此直接地抛给我,实在不像她平日滴水不漏的作风。
然而,她似乎并不真的期待我的答案,更像是被沉重的思绪压迫得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痛苦的矛盾:“若是皇子,陛下定然会倾注全部心血,像对琏儿一样,自幼严加教导、寄予厚望,将他打磨成合格的储君。他会背负太多,太多本不该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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