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失控踏出的脚步，在白玉铺石上敲出突兀声响，惹得不少人投来目光。
殿内坐着六位峰主，堂下站着数十位内门弟子，从没失礼过的曜陵首席却浑然无视所有人，白着脸，只紧望着主座旁那一道身影。
纪栾一只手慵懒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揉捏着一张小圆脸，正是笑意清朗。
“怎么样？入我云玥峰，以后都不用跟着你姑母熬那些苦药，只消每日让我捏一捏便好。”
他没注意到贸然入殿的青年，依旧逗弄着面前的小胖墩。
那小孩儿瞧着不过四五岁，戳在纪栾面前像个小吉祥物似的。脸颊一块软肉被纪栾揪着，跑也跑不掉，只一叠声地喊不要不要。
......只是在说笑。
朝昶压在心口的石头倏然滚落。
他向各峰主执了个礼，默默走到其余弟子身边。
璇英唤回自己的小侄儿。
纪栾喜欢逗小孩儿，可在他们长辈眼里，纪栾才是要被逗的那个。
“跟着你呀，怕是一套剑招都还没练熟，就先学会逃早课了。”
“怎么会。”纪栾扬扬眉，有点不舍地看小捏捏乐被侍女牵走，“我当师尊多称职啊。”
“你看朝昶，被我教得多好。”他随口说着，视线不经意掠向殿门。
却正正好对上青年幽深的眼。
黑沉、专注，即使隔着人群，也能让人笃信那双眼里只映着一个影子。
“......”
纪栾忽地有一瞬慌乱，仿佛他还在那棵桃花树下，耳畔是另一个人潮热又克制的呼吸。
长睫倏然垂下来，像颤抖着敛起翅膀的蝴蝶，微妙地挡开了视线。朝昶看着师尊偏过脸去，紧抿的唇角似乎是冷的，耳垂却渐渐染上一抹薄红。
那点红，像猫爪子一样在他心头挠了一把。
......师尊，想到了什么？
正是心头微微悸动时，又听见璇英开口：
“朝昶自律刻苦，才没如你一般总在修行上懒怠。若换作其他人，怕早要被你带坏了。”
“姑姑好会冤枉人。那我今年就再收几个徒弟，教出来给你们瞧瞧。”
“你——是认真的？”听出这话里不只是玩笑，璇英微微惊讶。
“当然。今年终于有秋纳了，我早就想再收些弟子。唔，就两个吧，两个刚好。”
这话随着声浅笑脱口而出，却重重砸在一人心头上。
“恐怕你收了徒，最后却是由朝昶来教。”
一句调侃，被提及的青年脸上便迎合地挂起淡笑。可他半垂着头，只叫人望得见疏离勾起的唇角，眼瞳却挡在发丝阴影下，微微失神。
他还记得那一日天气很好，才入峰不久的他正在练习曜陵剑法，被文参峰主夸赞天赋绝伦。师尊靠在亭柱上，用竹枝懒洋洋地挑他错处。
“动作这么僵，还差得远呢。”
可眼尾却是弯的，像个总要在外人面前严厉、却也藏不住骄傲的兄长。竹枝打在手腕上，轻得像梦。
他自卑又自尊的心告诫过自己一万次，别做梦、别多想，却又一万零一次地被那不经意的温柔触动。
拂过手腕的青竹叶就像扫开了道门闸。他终于试探着相信，或许除了母亲，这世上还另有一个人对他有所期待，会视他不同。
所以文参离开后，在竹林晓风间，他背对着师尊一遍遍擦着长剑，直到终于攒够勇气，才剖开心口的问题。
“师尊当日，为何选我为徒呢？”
“因为有缘。”
这个答案伴着漫不经心的语调脱口而出，却也正因如此，反为答者口中那虚无飘渺的“缘分”添上了几分笃定。
就好像他深信不疑到无需思考。就好像他确定，他们之间命中注定。
“那。”长剑在机械反复的摩擦中，晃晃映着他通红的脸，“师尊以后，还会收别的徒弟吗？”
“有你一个还不够我忙的吗？”那人浅浅嗤笑，好像毫未察觉他的心思，可随意捏在他后颈的掌心，却那么恰到好处地抚平了他最隐秘的不安。
“和我的缘分，也不是随处可捡的呀。”
因这一句，他竟真就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是唯一的。
原来是太多这样的细节被他自作多情地拾起，才容他在错觉里升起了那些欲.望和野心。
身旁的弟子瞟向垂眸而立的青年。也不知是不是晃了眼，她似乎望见朝昶没在衣袍褶皱的左手攥紧了，坠下一滴红殷殷的血。
***
028戳了戳纪栾。
“怎么突然又想收徒？还要收俩。”
“2+2，凑一桌麻将嘛。”
028翻了个白眼：“神经。”
纪栾笑笑：“也不全是为了打麻将。”
他其实想到了很久之前，朝昶有一次问他会不会再收徒。
当时他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再自找麻烦，走出几步后回头，看见那个还很瘦弱的身影仍在原地一下一下擦着剑，忽然才想到：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因为他太孤单了？
别的峰头总是热热闹闹，只有云玥峰实在人少。下了蒙课时若碰上纪栾又偷溜下山，他便只能一个人从下午呆到天黑，活像留守儿童。
可曜陵的规矩是仅能在秋纳上招新弟子，纪栾没办法，便只有改了习惯，争取每日在少年下蒙课前都赶回峰，叫他别总是一个人。
他像用宠物弥补亲情的家长，经常带回来名贵漂亮的雀鸟，在池里添上最活泼的银鱼，直到抱回来的小猫在后山里生了一窝又一窝，朝昶无奈笑着说实在养不下了后才停止。
他是真心对朝昶好，只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带着任务接近，便是做得再多，心中仍常觉亏欠。
所以即使是四年之后，他仍想将少年可能有过的遗憾和孤单补全。
细想起来，已经挺拔俊朗的青年，在他心里好像一直都是初见时那个值得怜惜的瘦弱身影。
直到昨晚，他才意识到一直当作弟弟养的孩子，原来已经比他高大那么多。青年的身躯滚烫鲜活，只是贴近一步的气息，都能在人身上蛰出痒意。
想忘掉的画面莫名又出现在脑海。纪栾敛着眼，只有耳廓慢慢赤红起来。
***
一盏茶后，莫桓暄迈入殿内，神色淡然地宣布了召来众人的缘由。
泽方试炼。
虽然前来的弟子们心中早有预想，但确切听到这一消息后，大殿内还是翻起一阵杂乱的躁动。
这修真届十年一度、品评天下英才的盛会，但凡是修仙者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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