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栖梧本就是拿教书做招子,这才引来这六个学生。她心中早预想过诸多情形:或是他们凑完热闹各自归家,或是因着教书的“利诱”,勉强留下来学画,或是经她引导,既能安心学文,又能投入绘画。
故而,次日醒来,她生平头一遭尝到了忐忑的滋味。先是义学里来来回回绕着圈子,逐一检查案上的笔墨纸砚,又在心底默默排定座位。
牛四个头最高,又最年长,该坐最后。杨狗子和梅二丫皆是孩童,宜在前排,方便看管。杜平安又是唯二的姑娘,可以挨着梅二丫后面坐。陈直和梁大柱她都没见过,想来这两位少年只差一岁,就等他们来了再定。
柳栖梧昨日就应了平安爹,让她坐得舒服点,起初只让萍意取来一个软垫,忽而想起要是让姑娘觉得自己被当作异类,反而不妥,赶紧改口:“再取五个来,每张椅上都放一个。”
用过午膳,薛释竟未如常离开,上前道:“先生吩咐,让我在此照应。若有急事,暗卫身份不便出面,我可代劳。”
柳栖梧眼底漾着浅浅笑意,语气轻快:“不过六位学生,能有什么事?我知道你另有要务,要是统领不忙,且在此看看,安心了再走便是。”
午后,吴氏义学开张。
萍意劝柳栖梧好好在西厢房待着,其他的事她自会应付,等学生齐了再出去。
柳栖梧在西厢房里踟蹰半晌,透过窗悄悄打量院子里的情形。
牛四住鼠尾巷,离齐宅最远,却是最先到的。他瞧见薛释未劈完的柴堆在院角,二话不说便拿起斧头劈了起来,闷头干活,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萍意劝了几次,他只憨厚摆手,只好任他去了。
第二个来的,是被爹背在背上的杜平安。她坐在窗边,似有些局促,抬眼正撞见隔窗望来的柳栖梧。两人目光一碰,她不自然地笑了笑,飞快垂下眼。
杨狗子与梅二丫是蹦蹦跳跳同来的。两个孩子本就是邻居,平日里也都是一起玩。此刻手拉手跑进院,吵吵嚷嚷的,倒让义学添了不少热闹。
陈直走进来的时候,柳栖梧倒抽一口气。他瘦得皮包骨,明明是正长个子的年纪,肩膀却窄得像个孩童。想起她阿姐先前说的寄人篱下,怕是常吃不饱,更觉这孩子可怜。
来得最晚的是梁大柱,被父亲半押着来的。他皮肤被晒得又红又黑,头撇向一边,脚在地上蹭出浅浅的印子,满是抵触。他父亲叹道:“能来官老爷家读书,多好的机会,不比你跟着我卖鱼强?”
“爹,我知道了。”梁大柱嘟囔着,还是一脸不情愿。
柳栖梧今日穿了身浅色的衣裳以示庄重,只扎了发带,素面朝天。她一踏入义学门槛,六道目光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学生们纷纷看直了眼,眼神里藏着好奇,还有打量,竟似移不开般。
她当他们是求知若渴,心里微微有所感动,温声道:“你们的亲人想必都交代过了,来我这里,是要先学画,再学文的。”
年纪最小的梅二丫先开了口:“娘子真厉害,什么都会教,还会给二丫摘风筝!”
“错啦!”杨狗子自信满满地纠正她,“娘子教画,先生教书,二丫,你记性不好,我记得清清楚楚!”
梅二丫撅嘴,小声反驳:“我当然记得,我只是个小孩,没说清楚罢了!”
牛四在后排憨厚一笑,陈直弯腰曲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杜平安看着窗户像是在发呆。
梁大柱突然问:“娘子,学文能让我们增学文长见识,可是画画有什么用?”
“在我回答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柳栖梧微笑道,“你们来我这吴氏义学,自己是怎么想的?二丫,你年龄最小,你先说。”
梅二丫愣愣地看着她:“我娘让我来,说我来义学就能长大。”
“二丫想当大人?”
梅二丫认真思索,用力点头:“是!我变成大人就能帮娘干活,娘就不会这么累了!”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柳栖梧点头称赞。
她看向杨狗子,示意他接着说。
二狗子挠了挠头,耳朵有点红,声音却很实在:“我来义学,阿爷能让我每顿多吃一张饼。”
柳栖梧会心一笑:“很好,既长了个子又学了东西,那平安呢?”
杜平安愣了一下,目光从窗外挪回,只看了柳栖梧一眼便飞快垂下眼睛,来回搓着手指,声音很小:“我来这,爹会开心,也能好好做工……”
柳栖梧点头,看向陈直:“阿直,你呢?”
陈直小声清了清嗓子,头微微抬了抬:“阿姐想让我出人头地,我也想让阿姐过上好日子。”
梁大柱不等她问,便抢先道:“我爹非得让我来。”
最后是牛四,他憨厚地笑了笑,声音有点闷:“我……我想多吃点墨水,以后好娶个媳妇。”
这话一出,除了红着脸低头的杜平安,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陈直都偷偷抬眼,嘴角弯了弯。
柳栖梧也笑了,语气坦诚:“大家的来意我都了解了。不瞒大家,办这义学,起初是我想教画的私心。可我也清楚,若不请先生来教书,这屋里怕还是六张空桌。”
大家都仰着头看着她。
“你们或因为亲人,或因为自己来到这里求学,既然有缘相遇,我定要让你们学有所获。至于学画有什么用处,我先讲讲我为什么会学画。”
——
户署,李祈看着手上的文书,难得出了神。
文书上画着田亩,一块块宛如鱼鳞般拼在一起,没有什么美感,只是用最简洁的笔触展示阡陌纵横的田地。
他唯一见过柳氏的画,便是“柳燕衔春”,还是因着糊涂二弟的缘故。
李祈早已暗中将她查了个底朝天。
这个足不出府的小娘子,并非请了画师学会画画的,而是党争案发前有个叫白敬言的人短暂借住在柳府十余日,此人曾在国画院任职过。除此之外,再无哪位画师与柳氏拐弯抹角有过接触。
十余日。
她那时不过五岁。
闭门造车能积累出功底,倒真是个有悟性的。可惜,她也只知道画张小画了,终究还是不懂行,连国画院统管画师、画馆、画塾的规矩都不知。
女画师他也见过,却少有像柳栖梧这般近乎自学还从不外露的,倒有几分世家女矜傲的品格。
可在深巷办义学教平民画画,又与“矜傲”格格不入,更遑论她还肯在乌衣巷与自己假扮夫妻。
虽说“吴氏义学”成不了大气候,可她说的毕竟也有几分道理,办义学终归是件善事,邻里或许真能因此褒扬,既然如此,那就随她去吧。
只是……
李祈扫向门口,正见程正含笑踏过司务处的门槛,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既在户署与他做同僚共事,又在齐宅的义学做教书先生,里外都要插一脚,说是巧合,鬼都不信!
他要查的不止于此。
——
义学之内,梅二丫捂着嘴,小声惊呼:“啊?娘子被关在家里出不去啊?”
杜平安也悄悄抬起头。
“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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