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岩旺带着一身寒气冲进工坊。
“远哥!”他顾不上擦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地图摊在桌上,“全摸清楚了!”
地图是岩旺自己画的,但标注得极其详细。后山徒步线沿途,十几个用红笔圈出的位置,旁边用小字注明:
“鹰愁涧东侧坡:新钉木桩,编号K37。”
“红豆杉林边缘:石灰粉划线,树皮刻三角标记。”
“源头瀑布上游:铁丝网围出十米见方区域。”
……
最刺眼的是地图边缘的一行注记:“所有标记均避开邻寨区域,集中在我寨范围。测量队配有‘山野寻踪’工牌。”
石远的手指按在红豆杉林那个标记上,指节发白。
“他们动作很快。”岩旺喘着气,“昨天我去的时候,看到两台钻探机已经运到山脚了。听工人闲聊,说县里要求‘年前完成初步勘测’。”
“年前……”石远算了下时间,“只剩两个月。”
工坊里一片死寂。连织布机都停了,王阿婆放下梭子,吴婶放下绣绷,所有人都看着石远。
“开会。”石远只说两个字。
半小时后,周边六个寨子的村长和代表,挤满了云渺寨的鼓楼。
石远把岩旺的地图投影在墙上,一根竹竿指着那些红色标记:“各位叔伯,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这条快速路,绕开了赵总联盟的三个寨子,避开了所有已开发的旅游区,专门对准了我们云渺寨的后山——对准了千年红豆杉林、对准了水源地、对准了阿雅采集创作灵感的整个生态区。”
他顿了顿,声音在鼓楼的穹顶下回荡:
“他们说这是‘科学规划’。但科学规划会专门破坏一片有明朝封禅碑的千年古树林吗?科学规划会切断好几个寨子的水源地吗?科学规划会专门绕开那些已经商业化、适合开发的区域,专门挑生态最脆弱、文化价值最高的地方下手吗?”
底下有人小声议论。
邻寨青山寨的老村长咳嗽一声:“石远啊,话是这么说。但修路是县里的决策,咱们老百姓能怎么办?”
“联名上书。”石远说,“我们七个寨子联合,向县里、市里、甚至省里反映情况。要求重新评估路线,要求公开专家论证过程,要求听证会。”
“那赵总那边……”另一个寨子的代表犹豫,“他私下找过我们,说只要不反对修路,联盟以后优先采购我们的山货,还帮我们培训导游。”
石远的心沉了下去。他早该料到。
“各位,”他放缓语气,“赵总的联盟,走的是标准化、工业化的路。他们需要的是听话的供应商,不是有自己想法的合作伙伴。今天他们承诺采购你们的山货,明天他们就能自己建种植基地。今天他们帮你们培训导游,明天他们就能从外面招专业的导游团队。”
他看着每一张脸:
“而我们要走的,是另一条路——每个寨子保持自己的特色,用自己的手艺、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山水,吸引真正懂得欣赏的人。这条路慢,难,但长久。因为我们的根扎在这片山里,我们的手艺长在手上,谁也拿不走。”
“可是……”青山寨老村长叹气,“石远,你说得都对。但我们寨子去年人均收入不到三千。赵总那边承诺,加入联盟,今年就能翻一番。我们……等不起你们那条‘长久’的路啊。”
现实比理想锋利。
七个寨子的会议,最终只有两个寨子愿意在联名信上签字——除了云渺,只有最偏远的云雾寨,因为实在穷,连赵总都看不上。
散会时,雨下得更大了。
石远站在鼓楼门口,看着代表们冒雨离开的背影。阿木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石远不抽烟,但这次接了。
“早就料到。”阿木吐出一口烟,“这年头,能看见眼前三寸地的人多,能看三年后的人少。”
石远没说话,只是看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
就在这时,小禾举着手机跑过来:“远哥!阿雅姐的新设计发过来了!”
工坊里,所有人围着电脑屏幕。
阿雅发来的不是信件,是一个压缩文件包。解压后,里面是十几张设计图、一段视频说明、还有一份详细的技术文档。
设计图的名字叫:《声之绣》。
视频里,阿雅站在修道院的工作室里,背后是满墙的绣线和工具。她用手语讲解,配了中文字幕:
“在法国,我认识了一位做声音装置的艺术家。他可以把任何声音——鸟鸣、水声、风声甚至心跳——录下来,压缩成极小的数字文件,嵌入特制的芯片。芯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可以缝进布里。”
“我想,如果我们的绣品不仅能看,还能听呢?”
“触碰绣品上的某个点——比如一只鸟的眼睛,就能听见这种鸟的叫声;触碰一朵云,就能听见那天的风声;触碰一片树叶,就能听见雨水滴落的声音。”
“这样,每个带走绣品的人,带走的不仅是一幅画,还是一段可以反复聆听的记忆。”
设计图展示了具体方案:在绣品背面缝入微型芯片和震动传感器,表面用特殊的导电丝线绣出“触发点”,轻触就会播放对应的声音。
技术文档列出了所需材料:微型音频芯片、柔性电路、导电丝线、纽扣电池……大部分可以在国内采购到,少数需要从德国进口。
“这……”王阿婆戴上老花镜,仔细看那些图纸,“把声音绣进布里?这能成吗?”
“试试。”石远已经站了起来,“小禾,你负责采购清单。玉梅,你研究导电丝线的绣法。阿月,你负责录音——把后山所有的鸟叫声、水声、风声,全部录下来,分类整理。”
“那芯片和电路……”小蝶问。
“我找周老师帮忙。”石远说,“她在省城有电子实验室的资源。”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工坊变成了科技实验室。
玉梅发现,导电丝线又硬又脆,很难绣出流畅的线条。试废了十几米丝线后,她想到一个办法:把导电丝和普通丝线捻在一起,既保持导电性,又增加韧性。
阿月背着录音设备上了后山。她在红豆杉林里一蹲就是一天,录下了二十七种鸟的叫声,录下了风吹过不同高度树叶的声音差异,录下了玉带河从源头到寨口的音色变化。
小禾采购的第一批材料到了。微型芯片真的只有指甲盖大,薄如纸片。柔性电路像一块透明的胶布,可以弯曲折叠。
最大的难关是封装——如何把电子元件缝进绣品,又不影响正面的美观,还要保证耐用。
试验到第五天,王阿婆忽然说:“用夹层。”
她拿来一幅未完成的绣品示范:“正面绣一层,背面绣一层,中间留空腔,把芯片放进去,再把两层绣面缝合。就像做棉袄,棉花夹在中间。”
一试,果然可行。
第十二天,第一幅《声之绣》试验品完成。
绣的是一只站在红豆杉枝头的山雀,简单,但生动。触碰山雀的眼睛,绣品里传出清脆的鸟鸣声——那是阿月在后山录的红嘴相思雀的叫声。
“成了!”工坊里爆发出欢呼。
石远却盯着那幅绣品,若有所思。
第二天,他带着《声之绣》的样品和一份新的方案,去了县规划局。
接待他的是个中年科长,姓李,态度客气但疏离:“石先生,快速路规划是专家论证、集体决策的结果。你们反映的情况,我们会认真研究。”
石远没有争论,只是打开了带来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播放着一段视频:是《声之绣》的制作过程。从阿月在林中录音,到绣娘们研究导电丝线,到王阿婆提出夹层方案,到最终成品完成。最后画面定格在那只山雀上,手指轻触,鸟鸣响起。
“李科长,”石远说,“这不是普通的手工艺品,这是科技与非遗的结合,是生态记录的艺术化呈现。云渺寨后山,不仅有风景,有古树,有水源——还有二十七种珍稀鸟类的栖息地,有完整的生态声音档案,有苗家几百年积累的、关于每一片山林的故事。”
他调出另一份文件:
“这是我们已经完成的《云渺生态声音地图》第一期成果。我们计划用三年时间,完整记录整个碧霞山区的生态声音,建立国内首个‘山地生态声音档案馆’。这个档案,既是科研资料,也是艺术创作的源泉,更是未来生态旅游的核心资源。”
李科长推了推眼镜,表情有了变化。
“但如果快速路按照现有规划修建,”石远指着地图上那些红圈,“红豆杉林会被破坏,至少十五种鸟类的栖息地将永久消失,水源地会受到污染,整个生态系统的声音档案——将永远缺失最关键的部分。”
他放下平板,声音沉静而有力:
“李科长,一条路,随时可以修。但一片千年古树林,毁了就没了。一种鸟的叫声,消失了就再也听不到了。我们是在用最快的速度,消灭最慢长出来的东西。”
李科长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说:“材料留下。我会向领导汇报。”
走出规划局时,石远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知道,官僚系统的惯性,不是一番话就能扭转的。
果然,三天后,勘测队还是来了。
四辆工程车,二十几个工人,带着全站仪、水准仪、钻探设备,浩浩荡荡开到了后山脚下。
岩旺带着十几个寨里的青壮年挡在路口。
“没有我们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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