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范阳卢氏,顾言念也的确是有些印象的。
那是个根在北地的旧族,世代盘踞范阳。
族中出过兵部、工部两位尚书,听说还与温氏一族有亲。
这卢氏向来行事低调,言必“清简”,却实掌着半个工部的营造与河渠,不论水利、桥道、屯田,都要绕过他们的印戳。
只是一想到那位卢家大公子,她又忍不住挑了挑眉。
十九岁就中了功名,在世家子弟中实属难得。
虽说阮循、谢家那些少年都是科第出身,可阮循有丞相父亲,谢家世代士林;卢家原是武勋旧阀,能考中功名,倒真叫人另眼相看。
再一想,像霍廷泽这样的人,靠的是祖荫袭爵,连考场的门都不必踏。
卢家这一门若真肯自取功名,倒也比那等凭籍的子弟多几分本事。
但是,阿耶阿母缘何给她千挑万选的选了这样一个人家?
比起京城里的这些家族,卢氏稳,稳在根底;清,清在声名;而且不偏不倚,既不站在勋戚那头,也不远附寒清那边。
——若说要给顾家找个“按得住、抬得起”的亲家,想来比起锋芒毕露的,卢氏这样“清简”的,确也省心。
只是“省心”两字,落在顾言念身上,总觉哪里不太对劲。
正想着,眼前的小人儿已凑了上来。顾言宛将羹盏放稳,顺势偎在她膝侧,一副要黏不黏的模样。
顾言念被她闹得哭笑不得,只得回神,横了她一眼,指尖在她额心一点,语气带着笑:“又来这一套。”
“怎么,眼见得大姐姐将出阁,你就打起小算盘来?——先把我这根拐杖嫁出去,好叫你顺顺当当嫁给你那颍川庾家小郎君?”
颍川庾氏原是魏晋以来的旧族,祖上曾出过安成侯,几代为台阁清流,后因党祸而式微,家业一度凋敝。
所幸根底犹在,世袭的侯爵名号未断。
近些年又渐有起色,如今家主庾景修任户部侍郎,声望日隆。
言宛若嫁入庾家,论门第风评,都算得上体面安稳。
也算是阿耶阿娘早早为这小娃子定好的好前程了。
“呀!”
顾言宛红到耳根,雪白颈侧浮出一点薄薄的潮色,像石榴花瓣被人指腹轻一揉,羞得发烫。
她又羞又急,索性扑倒在顾言念怀里,合着胳膊使劲一勒,“我不理你了!二姐姐坏极了,拿我取笑。”
“坏?”
顾言念被她一扑,腰身一软,“哎呀”一声半真半假,单手护着缠纱的踝骨,另一手搂住她,笑骂道,“小祖宗,轻些——我这脚还要三五日方妥,你若是要赔一双脚踝给我也行。”
顾言宛闻言忙抬头,急急看她脚面,眼睫一扇一扇,心疼得紧:“我便不逗了。姐姐,小心。都是我不好。”
“知道还不快认错?”顾言念故意作势端架,“按家法——轻责,跪蒲团三柱香;重责,背《诗经·关雎》三遍。”
顾言宛见她眼梢挑着笑,便也放了心,狡黠一亮,忽然挟着帕子去挠她腋下:“那我就挠你!看你认不认错!”
两姐妹一时笑作一团。
顾言念怕牵动脚,便只用臂肘护着,身子向后靠在绣靠上,任由小姑娘在怀里打滚儿。
小槐提壶立在旁边,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偷笑得肩头一抖,忙又把笑意攒进眉尾,假作咳嗽掩过。
一室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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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夜气自灞水上来,凉意如刀背拂面。驿馆外两盏铜灯被风一撺,灯焰斜作一线,门檐下铜铃轻鸣,叮叮不绝。
檐前铺着碎石白沙,脚步一踏,细沙带响,衬出这夜分外清寂。
堂内铺青砖,设一方八仙案,案上漆屏隔风。屏后放着一柄未燃的杨柳炭,檀香缭绕不甚浓,倒把一室清气逼得更静。
霍廷泽端坐主位,素缎常服,衣褶利落,眉目沉静,一身贵胄派头却压着,不显张扬。侧首阮循斜倚博古架前,手中折扇不启不合,侍立两名内卫,皆退至影里,不出声。
外头马蹄一顿,门卒低声启禀:“青梧寨两位当家,到。”
霍廷泽抬掌,“请。”
门扇一开,风先卷进一抹草叶与尘气,随后大步入堂的是两个身形。
前者腰阔背圆,络须垂胸,肩头披着一领旧虎皮,气息粗豪;后者瘦硬如弓,眼神锐直,手里把两枚旧核桃拈得“咯吱”作响。
二人一踏门槛,先各自把堂中人影一收:一位年轻世子模样的武将,立如标枪;一位玉面书生,似笑非笑——皆非易与。
“阿岱见过霍世子,阮小相公。”
大当家落步拱手,粗中见细,礼数不缺,却也不肯低到尘里去。
二当家佘广只略一抱拳,眼先看堂角的刀架与弓弩,才把目光收回。
霍廷泽起身,抱拳相还:“两位远来,辛苦。奉旨招抚,今夜只说规矩,不论旧事。”
阮循沿着话锋温温一接:“朝廷有言:‘归于王化,释其前愆。’两位若愿‘下山归规’,本朝自当以信立约。”
“今夜之谈,不过是把‘信’字写得明白些,省得日后你我各执一词,叫来日里多起口舌。”
阿岱眼皮子动了动,像是被这少年书生半句引经逗笑,偏又忍住:“说白了,俺们吃口官家饭,您各位也省心。只是——”
他顿了一下,虎皮在肩头一颤,“这官文,总要落到实处。怎样收,收了谁的人,怎样安,安到哪里去。”
“别让俺们弟兄们一时图了个‘抚’字,到头来家小被四散发卖,老兄弟押去边军填缝,那便不成话。”
霍廷泽点头,语调不高不急:“明白。”
他抬手,亲兵把那绛帛上的御札木匣送到案前。
霍廷泽亲自启封,露出内里薄如蝉翼的黄绫。
阮循起扇轻轻一点,笑道:“圣意如此:其一,青梧旧部编隶京畿南道营卫,不出十县之外,家小留籍原处,稽丁不扰;”
“其二,择其精熟山川者,充为‘路引司’与‘粮护队’,只护官粮官盐,不与盐课本身牵扯;”
“其三,旧怨既往不咎,但近三月之内所犯血案,须如数报官,由官府与寨方共同辨明。”
大当家阿岱闻言,眉头动了动,粗声问:“那俺弟兄们的田呢?寨外那些荒山,算不算归官?”
阮循笑答:“若归营卫,田地便列公产;若仍安家原处,自留自耕,不入册。只要不复举兵,官家不扰。”
朝廷这番是摆明了的诚意,实际上再有温玉在后头周旋,给出的条件已经是相当妥帖,阿岱与佘广对视一眼,实际上也晓得彼此都对这些招安的筹码很是满意了。
但就是还有一事......
阮循见他迟疑,笑意不改:“两位若还有顾虑,不妨一并明说。写在纸上,胜过空口。”
此话出来,阿岱挑眉,示意老弟开口,佘广见此,直接上前声气干脆道:“官家的话我们听清了,也都很满意。可还有一件,要先定下来——我们要一个人。”
霍廷泽神色一凛,道:“请言。”
佘广不答,从袖中取出一卷薄绫,捻角展开,推在案上。
灯光照处,纸上人影半身。眉目清峭,眼尾微挑,唇线极细,鬓边一抹淡影。神色平静,不见喜怒。
阮循正握笔记事,忽觉手一滑,笔尖带出一点墨珠,凝在锋端。
这不是温伯衡那厮吗?
当日温玉上秦岭青梧寨,原本就是按着他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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