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四人的面包车开进了师父家的院子。赵力山本来就对师父自己住的房子有着不同的期待,这时便用心地四下打量,只见院子四周是高高的蓑衣顶青砖墙,两扇厚厚的硬木大门经岁月的洗刷呈现出厚重的土褐色。坐北朝南是三间青砖青瓦的正房,主脊两端的鸱尾斜挑,左右垂脊各一溜儿小跑,屋顶瓦片排列森严光溜溜寸草不生。屋檐下齐刷刷的一溜滴水,瓦当同样是质朴的云纹。院东侧是两间厢房,院西侧是敞口的牲口棚,木栏槽子一应俱全,却不见牲口的踪影,只停了一辆倒骑驴。正房与东厢房之间种着一棵高高的椿树,椿树下是一张小巧的大理石圆桌和四个石凳。正房与厢房的窗下均用矮栏围出了花圃,赵力山能够想象得到夏天时推窗入眼的姹紫嫣红。院中东西两侧各用立砖围成了五米多长两米多宽的菜地,此刻也干干净净地荒着。除此之外整个院子均用青砖铺地,打扫得连片草叶都没有。
萧母在院子里站着,笑着看众人下车。由于北京的房子依然租着,所以四人的行李并不多,只是每人提了个旅行包,外加一些老北京的果脯点心。赵力山给萧母行了礼,萧母赶紧将众人让到正房堂屋。堂屋的大门也是两扇硬木对开,高高的门槛雕出几缕云纹,取平步青云的吉利。地面铺着大块青砖,靠北窗摆着一张长条贡桌,贡桌前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有茶盘和紫砂茶具。桌子两侧各有一张明式靠椅,靠椅的外侧摆着两个间几,间几南侧又是两张靠椅。北窗上面挂着“耕读传家”的横幅,一看也是师父的手笔,窗外则是一大片菜园,此刻除了几大堆玉米秸空无一物。堂屋的西南角摆着一个硕大的瓷盆,里面几颗修竹亭亭玉立,竹子下面摆着一张条案,上面有文房四宝,条案下面有一张圆凳。所有木器均取原木之色,年深日久已颇为古雅。除此之外,整个堂屋再无其它装饰。
陈建德与萧建军分别坐在了八仙桌两侧的主位,萧母在师父下首相陪,萧青勇把赵力山按在陈建德的下首,自己则把条案下的圆凳搬过来坐在赵力山的身边。四人把给萧母带的礼物纷纷取了出来,赵力山把自己的四彩礼混在二位长辈的礼物当中一并捧给了师母,萧母道着谢一溜儿排开摆在了贡桌上。赵力山眼珠四下环顾,心里奇怪这屋子里不见炉子和暖气,为何室内却仍然温暖如春?陈建德看出了赵力山心中的疑惑,说你摸摸地面。赵力山弯下腰去一摸地面,竟然热乎乎的,让他大吃一惊。萧建军看着赵力山的表情笑着说,我家做的是地暧,大勇你带你师兄转转,我们几个大人喝点茶说说话。萧青勇就起身拉着赵力山,出了正房来到了东厢房。
一推东厢房的门,就见地面比外面矮了许多,要连下两级台阶。后墙上下两溜厨柜一字排开,诺大的菜盆一看就是定制。靠北墙是一个巨大的炉灶,足有自己家里主灶两倍大小,虽然盖着炉盖子,仍然可见灶内的火光。萧青勇告诉赵力山,这个炉子里的烟气顺着地底的烟道走到正房,把正房的地烤得暖暖的,炕也烤得温温的,所以冬天正房基本不用生火。如果天气实在太冷,正房的火炕下也有炕灶,再额外烧些柴火就好。赵力山想了想说,那夏天生火做饭,正房里会不会太热?萧青勇用炉钩把炉盖挑开,让赵力山看了看一正一偏两个灶眼。萧青勇说,现在有了液化气,夏天基本不生炉子。以前必须生炉子的时候,只要把正面的灶眼堵死,烟气从侧边的灶眼直接走烟囱出去了,正房的地面就不会被加热。赵力山点了点头,心想这样的采暖方式闻所未闻,师父真是天人般的存在啊。萧青勇又拉了赵力山进了东厢房里屋,只见里屋的面积虽然不大,却也桌椅齐全,两米半的一铺炕摸起来热得发烫。萧青勇说,咱俩晚上就睡这屋吧,离他们远点。赵力山神光炯炯地看着萧青勇,忽地挤了挤右眼。
二人回到堂屋各喝了杯花茶,萧青勇就起身说去准备晚饭,然后拉着赵力山,拎着二人的行李回到了东厢房。放好东西后,萧青勇问赵力山晚上想吃什么。赵力山想了想,眼睛向窗外瞟了一眼,然后凑近萧青勇的耳朵压低声音说,想吃你,说完直着头打量着屋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萧青勇嘿嘿地笑着,出屋开始准备晚饭。毕竟是小年夜,晚饭还是马虎不得。灶王爷的神像已经贴好,灶糖也已经摆在神像的前面。萧青勇拣了一条灶糖掰成两截,给自己和身后的赵力山嘴里各塞了一块,又拿起一小块贴在灶王爷的嘴上。萧青勇来到东厢房与院墙之间的小仓房里看了看,拣了些鱼肉蔬菜,拿回厨房开始准备晚饭。赵力山依然是打下手,洗菜削皮,剖腹刮鳞。萧青勇问赵力山,晚上只吃米饭行不行?来不及发面了。赵力山叹了口气说,嫁什么随什么来的?萧青勇一愣放声说道,你别说咱俩还真是一鸡一狗。这时萧母嗑着瓜子走进厨房,听到后就问什么一鸡一狗?萧青勇说我跟我师兄一个属鸡一个属狗,萧母就笑着说,你俩这属性不合啊,你俩平时在一起干活还不得鸡飞狗跳?萧青勇就说妈,还真不是,我跟我师兄配合得老默契了。晚饭你就别操心了,我跟我师兄给你们置办一桌。萧母就说,你爸和你陈大爷又坐西屋炕上喝上了,我不爱看,过来看看你。说罢就靠着门一边嗑瓜子一边打量自己的儿子。你今年看上去比去年白净了不少,去年你看你黑的那德性,跟尉迟恭一样了,找媳妇都不好找。萧青勇就说,妈你得对你儿子有信心,你儿子要身高有身高,要相貌有相貌,要手艺有手艺,北京那边的姑娘想跟你儿子处对象的不能说一个团吧,一个连肯定得有了。萧母闻听双眼放光,说真的吗?处没处上一个呀?有相片吗给妈看看?萧青勇正色道,妈,你儿子胸怀大志,没成大业之前不考虑个人问题。萧母眼睛一瞪说,小瘪犊子,这事不能指望你,看来还得我亲自出马。说完萧母带上门离开了。厨房内的兄弟俩苦笑着对视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晚饭萧青勇烧了八个菜,分别是红烧带鱼、糖醋里脊、红烧鸡块、溜肝尖、酸菜炒肉丝、白菜炒木耳、尖椒干豆腐和炝炒土豆丝。菜码都不大,用小号盘子装着,直接就摆在了西屋的炕桌上。老哥儿俩已经喝得微醺,萧母与小哥俩也脱鞋上了炕,萧母把头,两侧边是两对老爷儿们,白酒和酒味汽水倒上后开始推杯换盏。萧母问陈建德,我姐什么时候能到?陈建德说估计要二十八左右。萧母点了点头。萧建军对萧母举起酒杯说,孩儿他妈,这一年你辛苦了,我敬你一个。萧母就笑了笑说,辛苦倒谈不上,地都租出去了,菜园子里的活儿也有人帮忙,就是一个人闲得太无聊了,我又不愿意跟村里那些家庭妇女打交道。萧母干杯之后继续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女儿,有个女儿陪着我,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所以我得尽快找个儿媳妇进门儿。
萧青勇一听,心道完了,又开始了。萧建军听后倒是点了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可以先让大勇处一个,没事来家里陪你说说话也好。萧母一拍大腿说,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人我都已经看好了,女方家里条件也不错,长得也水灵,还会来事儿,我寻思着年前让大勇去相相亲。萧青勇一听就有些急,说妈我才二十二岁,这么早就处对象是不是有点早?萧母眼又瞪起来说,早什么早?你爸二十二岁已经跟我处对象了,二十三岁就结婚了,二十四岁都生下你了!萧建军咳了一声说,孩儿他妈,姑娘是哪家的?我认识吗?萧母说,就是高伟忠家的小女儿,今年十九了,出落得得可水灵了。萧建军哦了一声说,老高人品不错,知根知底儿的老邻居了,从来没有外五六的事儿。既然这样,大勇你就去看看,如果合适就先处着,结婚倒不用着急,女方也还小,关键是你妈就有个做伴儿的了。
萧青勇却在那愣了半天,然后满脸惊疑地对母亲说,妈你说的是高婷婷?萧母笑着拍了一下萧青勇的胳膊说,可不就是她!你俩小时候还玩儿过摆住家儿呢,你忘啦?萧青勇说妈,你可拉倒吧,她整天拖着鼻涕,我才不找她当媳妇呢!萧母哈哈地笑着说,别胡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人家现在长得可水灵了,准保你见了会喜欢。萧青勇只觉得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长辈面前又不好说不,尤其父亲刚刚说的话实在让人无法反驳,只好求助地看了赵力山一眼,然后说,去看看也行,但我一个人有点胆儿突的,我得让我哥陪着我去。萧母叫了一声哎呀妈呀,这玩儿意也遗传吗?萧建军与陈建德对视了一眼,放声大笑。
直接到女方家里去看有些过于冒失,萧建军与萧母商量在镇上的饭店安排一下,萧青勇跟姑娘一起吃个午饭。赵力山作为师兄,灯泡的角色自是责无旁贷。萧母闻听后饭也不吃了,立刻穿衣出门去女方家里布置。萧建军对着儿子举起酒杯说,大勇,这两年你的长进你爸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我也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说实话还没玩儿够呢,对结婚什么的可能还不是很感兴趣。但人这辈子呢,不能只图自己高兴,尤其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必须得有些担当,所以既然到了这个年龄,就要考虑这个年龄的事情和责任。你妈一个人在家多辛苦,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你要是真能给她找个儿媳妇,于你于她,乃至对我们整个萧家,都是件好事不是?再说了,等你一旦有了孩子,你的想法自然就变了,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此生无悔。这个道理,你要好好想想。萧青勇紧皱着眉,点了点头,跟父亲碰了杯一饮而尽。
晚上送完了灶王爷,小哥俩回屋躺在炕上,双手交叉着枕在头下,黑暗中望着棚顶发呆。赵力山叹了口气说,大勇,如果咱俩不认识,现在也就没这么多烦恼了。萧青勇说,哥,如果咱俩不认识,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赵力山说,不认识就不觉得浑浑噩噩了。萧青勇缓缓地说,我这辈子如果只做对一件事的话,那就是去北京认识了你。我这辈子如果只做错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当年因为我犯傻而差点失去了你。赵力山心里一热,翻身紧紧抱住了萧青勇说,大勇,这才刚刚开始,以后咱俩这样的麻烦多了去了,我那边还没开始呢。以前我会劝你娶妻生子,现在我不会再那么说了。有什么困难咱俩一起挺过去,你心里不要烦,也不要难受,你哥我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不好?萧青勇也伸出双臂抱住了赵力山说,哥,那必须的。
萧青勇和赵力山比约定的时间足足迟到了半个小时才来到饭店。萧青勇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高婷婷,细高挑的身材,眉目清秀,双手支着下巴不停地向窗外张望着。萧青勇把黑眼镜掏出来戴上,咣当一声拉过高婷婷对面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叼着烟卷,笑嘻嘻地说,哎呀高婷婷,几年不见你咋越长还越磕碜了呢?看着高婷婷尴尬的样子,萧青勇实在于心不忍,便摆了摆手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大哥,也是北京道上混的,平时没少罩着我。赵力山也拽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高婷婷对赵力山礼貌地点了点头,看着萧青勇说,大勇哥,咱俩都好多年没见过了吧?听说你去了北京?萧青勇大着嗓门说,可不是嘛,东北太穷了,没法混了。北京有钱人多,刨一个是一个,大哥你兄弟我说得对吧?赵力山虎着嗓子哼了一声。高婷婷看着萧青勇问道,大勇哥,听说你跟我萧大叔在北京干建筑呢吧,是不是很辛苦?萧青勇摆了摆手说,干建筑挣个鸡毛钱,还不够去找个马子的,那都是做给我爸看的表面文章。北京就得在道上混,才能来钱快,才能有出息。高婷婷说,大勇哥,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再说你还会厨师的手艺,无论在哪都能挣口饭吃呀,我们两家都是本分的人家,普普通通地过日子不也挺好的吗?萧青勇咳儿地向地上吐了一口说,你这都是妇人之见。男子汉大丈夫,必须得想着做大事情,挣大钱,当个家庭妇男有鸡毛意思。当然了,干这行也不是没风险。前一阵子有几个对头想抓我,把我大哥逮着了,拿个榔头问我藏在哪。我大哥就是不说,那几个小子一榔头下去,把我大哥的胳膊就砸断了,那我大哥也没说。大哥,你给我马子看看你胳膊上那块疤。赵力山撸起左袖子,露出了蜈蚣一样的疤痕,把高婷婷看得花容失色。不过大哥你放心,此仇不报非君子,早晚有一天我得把那几个小子宰了给你报仇。好了不说这些了,高婷婷你想吃什么你自己点,钱你哥我有的是,你别跟长辈们说这些,我瞒着他们是不想让他们害怕,他们那一个个小胆儿你也知道。高婷婷沉默了一下说,大勇哥我家有事,我得回去了,说完低着头离开了饭店。
从日当正午到日影西斜,兄弟二人默默地坐在那里抽着烟。赵丽春怎么样了?过了好久萧青勇开口问道。赵力山摇了摇头说,她不会有什么事情,陪我妈打理家务呗。萧青勇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儿,萧青勇起身说,哥,我心里不痛快,咱俩买瓶酒,你陪我上趟长城。
山野间已经刮起了风,天也开始阴沉起来。两人出镇走了几里地,来到山脚下,破碎的长城寂寞地蜿蜒在山顶,肃穆又萧索地守卫着两千年的记忆与沧桑。萧青勇走在前,赵力山跟在后,走着走着萧青勇开始奔跑,用近乎自己极限的速度狂奔到山顶,跑进了长城的怀抱。汗水湿透了萧青勇皮夹克下的羊毛衫,双腿由于用力过度而轻轻颤抖着。赵力山在后面紧紧跟随,汗珠从他黝黑的面庞上滚落。凛冽的寒风刮过古峰火台,幽幽地呜咽着。萧青勇迎风站立,张开双臂,向着铅云翻滚的天空发出长长的嘶吼。赵力山山一般立在萧青勇的身边,感受着师弟内心中的风云激荡。这时大朵大朵的白云飞了过来,飘过二人的身畔与脚下,遮住了山下的凡俗世界,让二人感觉似乎是在驭风飞行,然后空中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两人静静地看着这世间少有的奇景,过了半晌萧青勇说,我不在乎别人来伤害我,但我真不想伤害任何人。哥,咱俩离开这里吧,走得越远越好。赵力山悠然神往地说,大勇,会有那一天的,咱俩把大江南北走遍。然后萧青勇就趴在赵力山的怀里,失声痛哭。
兄弟二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喝了几口关外白酒,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心里趋于平静。赵力山搂住了萧青勇的肩膀说,大勇,其实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伤害最多的是你自己。我说过,你的心像金子一样,我没有说错。我赵力山三生有幸,能够遇到你,能够永远跟你在一起。萧青勇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赵力山笑了。然后萧青勇靠在赵力山的怀里,左脚搭在右脚上,在漫天风雪中闭上了眼睛。兄弟俩任凭关外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在二人的身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二人身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宛若两个雪人,一坐一卧,紧紧相依。
山下的雪已经没过膝盖,二人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萧母责问二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萧青勇说妈,高婷婷的事儿没戏,我们彼此感觉都不太对劲儿。然后我心里有点不痛快,拉我哥上长城转了一圈,可又赶上了大雪,现在才下来。你们吃过了吗?萧母说还没呢,等着你们俩呢。我炖的酸菜,你俩把衣服换了先赶紧吃饭吧。二人回到房间,擦过头脸换上干爽的衣服,来到西屋的炕上。老哥俩已经提前知道了高家的态度,但心里却揣着大大的疑问。小哥俩坐好后,萧建军给儿子和徒弟边倒酒边问,怎么回事啊,按说你现在也懂事了,也能吃苦,咱家条件也大差不差,怎么还能看不上你呢?萧青勇就说,爸,人与人之间吧,就是一对眼儿那一瞬间的感觉,如果感觉没出来,再努力也白费。比如我跟我哥,以前从没见过,但一打眼儿就成了好哥们。妈,你当年是不是也一打眼儿就看上我爸了?萧青勇试图转移火力。萧母说,滚犊子,少往我身上扯,你先说清楚你的事儿!萧青勇吞了口酸菜汤说,我跟高婷婷可能小时候太熟悉了,现在反倒成了一个缺点,我跟她之间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不只我这样想,她也这样想,后来就越聊越尴尬了。萧建军哦了一声说,这倒也有可能,只能说两人之间没缘分了。萧母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再说有了孩子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看高婷婷真不错,这方圆十里八村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萧青勇说,妈,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都啥年代了,找对象就得找个自己打心眼儿里喜欢的,以后的日子才能幸福美满不是?如果疙疙瘩瘩地在一起过日子,你和我爸看着心里也不痛快啊!如果再闹出个离婚什么的,那不是让你们更操心了吗?时代毕竟不一样了,你和我爸这代人的想法呢,我非常尊敬,但要让我完全按照你们的想法去生活,我肯定不乐意。妈,就像你也不乐意完全按照我姥的想法去生活啊,是不是这个道理?萧母闻言皱了皱眉说,你这张小嘴吧儿吧儿地回家这么能说,在外面怎么连个小姑娘都哄不开心?萧建军此时发话说,孩儿他妈,大勇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儿委曲也受不得,你儿子从小就是个少爷脾气,老高家的女儿从小也是当成个格格来养,两人性格上可能真不太互补。既然如此,这事就先放一放吧,我们踏踏实实先把年过好再说。这事儿今天晚上就不唠了,来咱们吃饭喝酒。
兄弟二人本已在山上就喝了不少,回家又各自喝了半斤,都颇有些酒意了。二人担心酒后失言失态,便趁着还有一丝清醒撤掉桌上的杯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萧青勇给二人沏了茶,二人分坐在靠墙小方桌两侧的鼓凳上。萧青勇右手夹着烟,忽然撸起左袖子,用手里的烟头去烫左臂,被赵力山一把将烟头打飞。你干啥你?赵力山怒瞪着眼睛问。萧青勇挠了挠头说,我核计每伤害一个女孩子,就在我胳膊上烫一个疤,看这辈子能烫出几个,最好跟你胳膊上的伤疤一样,也来个一长条儿,咱哥儿俩不就更像了吗?赵力山压了压怒气说,大勇,想烫的话你烫我的胳膊,你的身子是我的,你没权力去伤害。我的身子是你的,你愿意咋折腾就咋折腾。萧青勇嘿嘿笑着说,那我可舍不得。赵力山说,所以啊!萧青勇点了点头说,哥我错了。走咱俩睡觉去吧。
第二天大清早赵力山起床后推开房门,只见白白的积雪棉花套一样厚厚地压在院子里,压在房顶上。一脚踏去,积雪深及小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赵力山用力推开院门向外看,嗬,好一个银装素裹的关外世界!远处的山顶白雪皑皑,山间万树梨花压枝,广阔的原野纤尘不染,近处的村舍则顶着厚厚的雪帽子,丝丝缕缕地冒着炊烟。朝阳渐起,山顶与林表披着霁色,映着霞光,宛如镀了金的瑶台玉树。这就是自己想象中的东北,一点儿都不差!赵力山眺望着,意醉神迷,忽然发现萧青勇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看着远方。过了良久萧青勇说,哥,我以前从没觉得雪景这么好看。
小哥俩一人手执木铲,一人挥舞扫帚,开始打扫积雪,又分别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摞在一起,再嵌上两颗小煤球和一根胡萝卜,最后将扫帚往上一插,赵力山边看雪人边打量萧青勇,嘴里不停地念叨,嗯,像,真像。萧青勇乐着想去胳肢赵力山,但看到正房窗帘已经拉开,父母正隔窗望着两人微笑,便回身进了厨房准备早餐。经过多年的熏陶,赵力山此时已经完全是东北人的脾胃,不再依赖面食为生,与大家一样吃了一大碗酸菜烩饭,心满意足。
当天是年前最后一场大集,天气滴水成冰,长辈们不愿出屋,便将年货采买的任务交给了小哥儿俩。路面厚厚一层冰雪,面包车是指望不上了,萧青勇把自己的皮帽子扣到赵力山的头上,自己戴着一顶雷锋帽,二人穿着军大衣戴着手闷子,推着倒骑驴出了院门。赵力山试着蹬了几下,却发现方向不太好掌握,加上路又太滑,所以还是由萧青勇来蹬车,自己坐在车沿上。北风如刀,赵力山时不时就要用手捂着脸,萧青勇的脸蛋也冻得通红,两人的嘴里喷出大团的白汽。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大集。虽然天气寒冷,却丝毫不能阻挡人们购买年货的热情。只见大集的规模比平时更要大上许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萧青勇先拉着赵力山每人喝了一大碗牛杂汤暖暖身子,之后去买了半扇猪肉,买了十几个猪蹄,买了一条几十斤的大鱼和一些带鱼黄花,买了十二只大对虾,买了一只烤鹅,挑了两只芦花鸡现杀褪了羽毛,买了几筐新鲜的蔬菜水果用车里的破棉被裹好,又买了一包冻梨和半板豆腐,之后小人酥牛扎糖各买了几斤,花生瓜子各买了十几斤,最后就是鞭炮和各色贴纸等。好一点的礼花一挂竟然要五百元,二人没舍得买,只花百十元买了一大箱普通的炮仗。二人童心未泯地各吃了一块麻酱雪糕,又各买了一大串火红的糖葫芦,边逛边啃。忽然萧青勇拉了赵力山向另一侧拐去,赵力山回头去看,发现高婷婷挽着一个戴着眼镜挺精神的小伙子的胳膊,在不远处的服装摊上闲逛。他兄弟?赵力山问。萧青勇摇了摇头,两人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萧青勇怕再遇到什么熟人,便与赵力山离开大集往回走。
车上多了几百斤的重量,赵力山骑上去感觉反倒容易驾驭,便让萧青勇坐在车沿,赵力山在后面用力蹬着。二人心情大好,赵力山坏笑着专拣沟沟坎坎的地方去骑,颠得萧青勇做出各种怒目和无奈的表情,赵力山于是又将车骑得飞快。萧青勇看着顶着皮帽的赵力山说,我怎么觉着你长得不像我们汉族人,越看越像座山雕呢?赵力山说那正好,连人带货都跟我回山去!萧青勇俯身大笑,恰好此时地上有一道深沟,于是赵力山车把一偏,连车带人全都翻在那里。萧青勇爬起来,握了把雪塞进赵力山的脖领子里就逃,赵力山哪肯饶过,爬起身就去追。萧青勇大笑着左闪右避,最后还是被赵力山追上。赵力山左臂锁着萧青勇的脖子,右手抓了一大把雪,本想塞进萧青勇的脖领子里,可又没舍得,心里忽然就升起把师弟按在雪地里亲热一番的念头,但抬头看到路上人影绰绰,只好不情愿地放开萧青勇。二人把车扶正,把东西捡回车上,继续由赵力山蹬回师父家中。萧青勇捕捉到了师兄眼神中的火焰,自己的心也被这簇火焰点燃,回家卸好东西后找了个借口拉着赵力山又出门上了山。萧青勇在长城垛子里刨了个雪窝子,二人钻进去半晌方才出来。萧青勇拍着身上的雪说,这下大衣都洗干净了,一举两得!赵力山双目又射出神光,说道干脆来个一举三得,一把抱住萧青勇又钻进了雪窝子。
腊月二十八天气有所回暖,上午四个老爷们儿开车去镇上的澡堂洗澡,这个澡堂与赵力山老家县城的澡堂颇为相似,只不过不再提供毛巾香皂,拖鞋也是软塌塌的塑料材质。四人在热水池里泡了个口干舌燥,出外各要了一杯茉莉花茶,坐在床铺上边喝边聊。萧建军说这个澡堂子开不太久了,因为这个区域要动迁盖大楼。陈建德忽然问,以后都盖了大楼,人们去哪洗澡?萧建军说只能在家洗了。陈建德切了一声说,在家那叫洗澡?那只能算是冲冲。萧建军说,市里有高档的,一张票几十块钱,还有小姐服务,你哪天可以去试试。陈建德眯着眼睛说,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已经去过了?萧建军笑着说滚□□蛋,我也是听人说的。赵力山听着二位长辈闲聊,心里又生出以后的世界可能真不如现在了的想法。四人躺在床铺上小睡了一个时辰,之后又起身去泡了泡,坐在池边刮了胡子,然后冲洗干净换上新衣离开澡堂。四个老爷们个个神采奕奕,走在镇上所有人都为之侧目。下午老哥俩开着面包车去车站接赵力山的二姨,萧母和小哥俩在家中负责置办酒席。赵力山给正房西屋的炕灶里添了些柴,帮着萧青勇做了八菜一汤,外加一大盆打卤面。二姨赶到后,六人在堂屋热热闹闹地吃喝一顿。酒足饭饱,六人又坐着喝茶闲聊许久,萧母给二姨讲了很多三人年轻时的趣事,才各自回房休息。赵力山边收拾桌子边偷偷观察老哥俩,只见二姨夫和二姨进西屋的时候,平日不苛言笑的师父竟然也冲着二姨夫挤了挤眼,二姨夫朝师父握了握拳。
二十九上午,萧母与二姨挽着胳膊挎着包出门,再回来时都已顶着一头波浪。赵力山本想让师父写一幅对子,萧青勇想了想,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午饭后小哥俩没什么事情,萧青勇想起昨晚长辈们聊过的他们的年轻时代,便去东屋的组合柜里翻出一本影集,兄弟二人趴在厢房的热炕上翻看。头几页是萧青勇爷爷奶奶那代人的照片,颜色均已发黄,由于过世已久,萧青勇对他们的印象非常模糊。再往后是几张萧母年轻时的照片,两根麻花辫,一身军装,英姿飒爽。然后是师父与师母的结婚照,三寸大小的黑白照片,师父穿的是工作服,师母穿的是方格花呢上衣,二人看着远方,郎才女貌极为般配。照片右下角是并肩前进四个白色的大字。再往后就是萧青勇的百日照,胖乎乎的脸蛋上嵌了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眉毛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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