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玲正在自家庭院里坐着,打算做些女红排遣一二,却怎样也静不下心,还险些叫针扎到了手;丢了针线拾起一两本书来看,却一字也看不进去。她无奈起身,在院中踱来踱去 ,不时抬头望望四四方方的天。六月闷热,此时又阴沉的可怕,还能听见阵阵沉闷的雷响。金玲心里委实烦躁得很。
“阿玲,外头又热,天也不好,怕是要有雷雨了。你快进来吧。”何月明站在廊上,呼唤道。
金玲抿了抿唇,垂头不语,跟母亲进了屋。见女儿闷闷不乐,何月明关切问道:
“怎么,还在担心他吗?”何月明倒了茶,又用手帕为女儿拭去额前汗珠。
金玲被说中心事,有些害羞,立即转移话题:“妈,爸呢?”
“他去警察厅了。”何月明擦去溅在自己瓦灰闪花绸旗袍上的水渍,忧心道,“大总统近期大批逮捕原政府官员,你父亲因着与一位议员是旧友,这些天便被百般疑虑,常被叫去警察厅问话,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她叹了口气,温柔抚摸着女儿的脸,一脸忧愁,“我只想咱们一家能安生的,在这乱世过好自己的日子。可谁知不惹麻烦,麻烦也会降到头上……”
金玲忙安慰道:“妈,您别怕,父亲为人堂堂正正,绝不会惹是生非,您莫担心了。”
母女二人正叙着话,突然大门被拍的震天响,隐约还传来军士的吆喝声与靴摩擦的碰撞声。何月明吓得一瞬脸色惨白,手紧紧捏着桌角,白皙的手背紧绷得连蓝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辨。她颤颤起身:“不会是老爷他……”
金玲心里尽管也是怕的,可她握住母亲的手,宽慰道:“妈,别担心,我去看看。”说着便壮着胆子向大门走去,何月明实在不安心,也只能跟着出来。
大门还在被啪啪用力拍打着,金玲打开门,见门前围满了全副武装的持枪军警,心内惊惧无比。何月明更是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面色煞白。她扶着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行礼道:
“……不知各位长官光临,有何贵干?”
为首的军官向她们回了礼,而后道:“檀城现在正抓捕一个组织示威动乱的犯人,他受人包庇已经逃了。有人看见,”他一抬手,指着金玲,“这位小姐方才在阳山路与那几人交谈,怕包藏犯人,因此我等来此巡查,还望夫人见谅。”
何月明刚放下的心又陡然悬起,她立刻抓紧金玲的手,笑道:“……我们阿玲一素乖巧,怎会和那种人交谈呢,长官是否认错人了?”
“是呀,我从不会与那种人有联系的。况且长官,街上人多,阳山路也偏僻,隔那么远,认错也是难免的,为何偏疑心我呢?”金玲无辜地向他眨眨眼。
那军官冷笑一声:“夫人与小姐既这般隐瞒,那便真是藏匿人了。请让开,我等自会进去搜查!”
“哎!尔等怎可擅闯民宅!”金玲死命拦着,却不抵男子力壮,被推倒在地,膝盖被磕破了皮,沁出了血珠。何月明心疼极了,扶起女儿,哭喊道:“长官明鉴!我们一家安分守己,定然不会与犯人有来往,更别说是私藏罪犯!”
“且慢!犯人已在车站抓获,正送往警察厅监狱。尔等不得无礼!”
军官已然率领军警昂首阔步地进了金家庭院,听见是总监的声音,脚步一凝,忙堆着笑迎过去。谢彪喝令他们退下,然后向何月明行礼,道:
“是误会,叫金夫人受惊了。”他笑吟吟道,“犯人逃窜,檀城难安,因此有一点风声我等只能草木皆兵,不想冲撞了夫人和小姐,是谢某的不是。金先生还在咱们警察厅好好坐着,马上就回。夫人莫要担忧。”
“那便好,那便好。”何月明舒了口气。
金玲有些忿忿,松开母亲的手,走到他面前,厉声道:
“这回没事自然是好,下回呢?还不知会怎样呢!谢总监需得看管好军警们,不再惹出什么乱子才是啊!”
谢彪瞄了金玲一眼,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金小姐了。你常去警察厅看望许同学,我倒也面熟。金小姐的话,我自然接受。但小姐最好也听我一句,”他直视着金玲的双眼,笑了一声,“离危险的人远一些,这乱子便也会离你越远。小姐说,是不是啊?”
“多谢总监美意,金玲自然知晓。”金玲屈膝道。
“那么,既然无事,谢某便回了,还有要事相处。”
谢彪带领军警走后,何月明关上大门,仍心有余悸。她抚着心口,轻轻喘出一口气:“哎呀,真是吓死我了,还好没事。”说罢,她又望向金玲,眼里满是忧虑:
“我竟不知你那么早就对那小子暗生情愫!阿玲呀,谢总监方才说的也没错。你看正因为他,才惹出这一场风波。你难道就真那么喜欢他么?这些风险……你就甘愿承担么?”
“妈!”金玲心存愧疚望着母亲,“今日之事连累您是女儿的过错,不过女儿的心意……您早已知晓。溪文他不是坏人,况且……况且他这次是为了掩护无辜的进步人士才受牵连的。这般乱世,我们不能做些什么,难道也只能缄口结舌,一味忍让吗?”她眼角含泪,搂住母亲的胳膊:
“女儿喜欢溪文,即爱他纯粹向上之心。他为家国所做是女儿一直想做却不能的。妈,我明白溪文之举确实会带来不测,但论是非,他定是问心无愧。至于他所做之事的后果……我既心悦于他,这些我都想过,自会与他一并承担,我只是怕连累了您和父亲。”
“阿玲,我也念过书,你们年轻人这些大道理,什么新风之类,我都略知一二。可是你要知道,妈只是希望咱家能好好过日子。”何月明叹了口气,又搂着女儿,“但在这乱世,愿意为平安做出贡献的人本身就很值得敬佩。这小子呢,三番屡次进去,全是为那片拳拳爱国心,倒也难得,是个有志气的。且看他司法考试能否通过吧。”
她说着,取出花梨木药箱里的碘伏与棉球,细细地为女儿涂拭着伤口。
许溪文又来到这熟悉的地界。他与袁青梧一起,被军警押送到监狱里去。进来的时候他在大厅里撞见了金风,金风的脸色不很好,正在警卫陪同下抬脚出门。看见许溪文他露出了讶异之色,随即便沉着脸,出门去了。许溪文心内有些羞赧,又进了监牢本就会让金家人对自己疑虑,让金玲为难——何况是亲眼被她父亲瞧见。
军警打开牢门,像扔小鸡仔一般将二人扔了进去,又砰的一声锁上门。袁青梧身子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被满地飞扬起的尘灰呛得咳嗽连连。他喘出口气,艰难起身,双手扒着门框,大声斥道:
“我二人犯了何罪,竟要受尔等这般监丨禁屈辱?”
那军警转身,似是不信有人敢同他这般说话,他举起手上铁棍,恫吓道:“私藏犯人,不知悔改,仅凭这两桩便足够你俩吃牢饭了!檀城大乱,不老老实实为秦大总统出力解忧,反而助纣为虐,算什么学生?你们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
“你也敢说助纣为虐!”袁青梧冷笑一声,“国家乱成这副样子,我们想方设法寻求出路,你们却釜底抽薪,还有脸在这里侈谈为国!你们吸着百姓的血,却对百姓极尽蹂丨躏,一条寄生虫,心里又几时有过国家?!”
那军警被他呛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地指着袁青梧,却说不出一个字。他恨恨甩手,扬长而去。
巡视的狱警听闻动静,忙走过来,怒斥道:
“小崽子,怎么和长官说话呢!当心我揍你!”
袁青梧蔑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劳您费神!”
“你!”他怒道,“哼!老子才不和你这臭小子计较!”
许溪文搀扶着袁青梧在草垛上坐下。袁青梧咳了几声,小声道:“这帮走狗,真是越发猖狂了!”
“难怪昔日那狱警说你‘硬气得很,一点不服管’,见到你后我一直疑惑,你这样温雅,如何会与那种字眼扯上联系?今日我才算明白了。”许溪文笑道,“外柔内刚,明辨是非,这般心性我着实敬服。”
“明澈谬赞了。”袁青梧笑笑。
初夏夜总是闷热难安,尤其在这腐臭腌臜的监牢里,更是蚊虫叮咬,苍蝇乱飞,满地蚤虱。二人被吵的睡不着,便一齐靠在草垛上,透过高高狱墙的窗户,望着夏夜绚丽的星空。俄顷,几只萤火虫竟呆呆从窗外飞进来,在一片漆黑中闪着盈绿点点的光。
许溪文奇道:“竟有这般光亮!难怪会有囊萤映雪一说。”
袁青梧看着那流萤飞舞,轻声道:“我幼时最喜欢的便是这些萤火虫。一盏明灯,在黑夜里兀自飞行;只是燃烧了自己,也未必能照亮黑夜,当真可惜可叹。”
月亮也越升越高了。二人聊着聊着,渐困意上涌,便靠在一起,沉沉睡去。
次日,许溪文正与袁青梧坐在一起谈天说笑,狱警忽打开了监狱大门,一位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许溪文抬眼,见是金玲来了,连忙扑到牢门边,隔着铁栏杆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激动又担忧地望向她的眼,半晌才低低说了句:
“是我不好,叫你担心了。”
金玲笑道:“没关系啦!你平安就好,只是我又要开始探监生活了。”她语气中带有三分委屈,七分笑意,一下子就逗乐了许溪文。他摸摸她的手:
“伯父伯母可安好么?我再度入丨狱,怕他们对我有所顾虑。况且那日进来时正巧撞见金伯父,他脸色又不好。我只怕你难堪,也怕此事连累你。”许溪文苦笑。
“这你放心,爹爹那日回来向我问起你入丨狱缘由,得知是为掩护进步人士,他竟是赞赏了你几句,说你有此心真是难得,他便不能之类。我听着像是好事呢!”她瞧着很是欣喜,“爹爹还向总监问了你们何时出狱,他说你们犯了什么包庇丨罪,大致是一个月。若如此,你们很快就能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伯父伯母那里同意,若是我考试也通过,那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许溪文笑笑,忽而反应过来,忙问,“那金伯父怎会无故来警察厅呢?可是受我此事牵连?”
“爹爹是受旧党清洗波及,才被传唤问话的,现如今也无事啦。”金玲说着,从包里拿出两份报纸:
“这是今天的《前进报》,我特地买了两份,你和青梧先生可以一起看。文艺部还有事,我先走啦,晚上再来看你!”
“金姑娘有心了。”袁青梧向她道谢。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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