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檀城警察厅的大门被轻轻推开。谢彪本被炭火熏得昏昏欲睡,乘势而入的冷风刺得他一个激灵,一下子抬起头。
一位年轻的姑娘合上门,微笑着走过来,向他行礼道:
“谢总监午好,我来接人出狱,烦您转告他。”
谢彪打量着这姑娘:一身月白蝉翼纱旗袍,裹着的羊毛绒斗篷上满是精巧的织绣,还带了个绒帽,穿得毛绒绒的,甚是华贵可爱。
这打扮估摸着是哪儿的富家千金,接的人肯定也不一般。谢彪眼珠一转,颔首道:
“小姐请坐,请坐,我这就吩咐人去通知。不过,不知小姐要等的,是哪一位呢?”
“许溪文。”
听这名字,谢彪眉头一拧,转而笑道:
“好,好。算来他是到出狱的日子了。小姐到大厅坐一会儿吧,我叫人去喊他。”
那姑娘福一福道:“好的,劳烦您了。”
刺骨冰凉的寒风裹挟着霜雪,怒号着从门缝窗棂中侵袭而来;监狱本就是铁门铁窗,这下更是冷的不成样子,里头的人们只能相互挤成一团,聚着身子取暖。
工头咳了两声,忽而道:
“小先生,你进来这里,我记得还是大夏天,这转眼都是冻死人的季节了,你也快到出去的日子了吧?”
许溪文沉思片刻,认真掰着冻得通红的指头:“……嗯,快了,应该就这些天的事。”
“那你若是离开这里,预备去做些什么?”
“我想,坚持读书,顺便做些工,不荒废了自己。”
“好,好,”工头挪动了一下身子,好让许溪文挨紧暖和些:“我听说,隔壁前天刚释放一个人,同你一样也是个学生,之前好像也是因为什么学生示威进来的。”
“有这事?”许溪文有些惊讶:“那恐怕也是檀城的学生,我或许见过的。那先生,您知道他的名姓吗?”
工头摇了摇头:“这我倒不清楚。”
监狱大门忽被一下子粗暴地推开,冷风更是迷得人眼泪汪汪;狱警提着饭盒,费力地合上门:“真晦丨气,大冷天也要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穷差事!”他将饭盒往地上重重一撂,恶声道:
“喂,你们几个,过来吃饭!”
许溪文站起身走过去,接过饭盒,递给狱友们。狱警正抬脚欲走,许溪文扒着铁栏叫住了他:
“老总,我向您打听个事。前几天警察厅释放了个学生,他叫什么名字?”
狱警拍拍身上的灰尘,想了会儿,道:
“你说那小子啊,他好像叫袁什么来着,袁五?什么拗口名字!”
他脸上满是不快:“这不重要,我倒顶记得他进来后,那叫一个硬气!一点儿也不服管。就和你一个样!”
狱警说着,白了他一眼,不屑道:“我瞧他那白净斯文的样儿,以为是个懂事的,没成想人迂得很!真是……”
他这时忽然回过味来,皱着眉,不耐烦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别东问西问的!”说着扬手恐吓了他几下,便走出去了。
许溪文走回去,狱友把吃食递给他,他吃了些后,终于觉得身上稍微暖和些了。这么大的风雪天,不知道母亲一个人远在宿川乡下,是否安好?她一到阴冷的日子,便有腿疼的毛病。以默和满川呢?他们不与自己关押在一处,许溪文也不知他们到底怎么样了。金玲……她素来很有些畏寒,不晓得她有没有添衣。手指上的冻疮又隐隐作痛起来,许溪文有些吃痛地倒吸了口冷气。
“小先生,刚才捆馒头的绳呢?”
“在这儿。”许溪文腮帮子鼓鼓的,他急忙咽下口里的面团,从口袋里摸出给了工头:“您最近怎么老要这个?”
“嗯,我看这些绳五颜六色,抻了抻发现韧道也蛮不错,用来编些小玩意儿最合适不过了。”工头端详着这些细绳,笑道。
“您真是巧工!这些事我便不擅长。”
“唉,也是俺闺女喜欢这些小东西,所以才会编的。”谈到女儿,工头蜡黄黑瘦的脸上终于露出满足的微笑:“也不知我在这里这些日子,家里没了生计,她和她娘过得咋样。”他叹了口气。
“小姑娘和大嫂一定好好的,您莫担心。”许溪文劝道。
虽说被关押了六月,但能和狱友们其乐融融谈天说地,做些消遣的玩意儿打发时间,教大家认字,倒也没那么难耐。结果真到了被释放的时候,许溪文却有些难安了。他渴望重获自由,却不愿和狱友们分别;渴望和母亲团聚,却不忍心见她冒着风雪大老远赶过来。他在狱里踱来踱去,不时抬头望望窗外,似乎是一个阴天。他叹了一声,又一屁股坐回草垛上,静静等待着。
“哗”一声,监狱的门再度打开,许溪文眼前一亮。他抬头望去,狱警匆匆走过来,扯着嗓子喊道:
“5号囚犯许溪文,释放!你的家人来接你了。”他顿了顿,又道:“快些收拾东西!我领你出去。”
许溪文急忙站起身,在角落里摸索着自己的东西。他来这时就是孤身一人,除了件棉褂子和些贴身衣物再也没什么了。他把褂子披在身上,转身向铁门走去。
“小先生!等一下,咱几个有话想和你说。”
身后忽传来工头的声音。许溪文诧异地转身,只见大家全部都围了过来,工头手上捧着一只五颜六色的瓶子。他走过来,郑重地将瓶子交到许溪文手里:
“小先生,此番离开了好好读书,以后就是当了官也不要忘记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冤屈的人。把这花瓶放在桌子上吧,时刻要记得生活的艰难。我们大家祝你,前途坦荡!”
许溪文愣住了。他这才明白,之前狱友们收集那些包扎绳,全是为了给他留下这个纪念礼。他捧着那由无数丝绳辛苦编织而成的“花瓶”,只觉得沉甸甸的,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他亦郑重地弯腰,深深地向大家行礼:
“溪文明白。”
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狱警从腰间摸出钥匙,给他打开牢门。许溪文跟着他走了出去,临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狱友们站立在那里凝望着他,像一尊尊微笑的古铜雕像。
许溪文一来到外间,就看见了笑眯眯的谢彪。他握住许溪文的手:
“许同学!好久不见。”
许溪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多谢平日谢总监对我的照顾。”
“那可不敢说,还得是你自己有出息呀!”谢彪笑哈哈地:“这下子你重获自由,可有福气了!还希望你好好珍惜这份福气,别将它还给咱们警察厅!”
“时刻谨记。”
“那么,好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他拍拍许溪文的肩膀:“快去吧,你的家人在大厅里等你好久喽!”
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母亲,许溪文就十分宽慰。他向谢彪行礼,然后快步往前走;刚到大厅里,却看见了另一抹熟悉的身影。
“金玲?”
他很高兴,又有些惊奇的样子,跑过去。
金玲一回头,眼里满是笑意:“学长,我在这里!”
“天这么冷,你还过来。”许溪文下意识地抬手要为金玲系紧围巾,手却在快碰到布料时转了个弯,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上次你说过的,我就记着啦,你是今天出狱。”金玲笑道:“好啦,既然出来了,还待在这地方做什么?快些走吧!”
二人说说笑笑,一同离开了警察厅。出来时,雪已经停了,艳阳初露。街前街后尽是一地琼瑶碎屑,在阳光倾泻下耀眼夺目。
“你手是怎么啦?这般通红。”金玲抓着许溪文的衣袖。
“不……不打紧,”许溪文忙道:“天气太冷,在狱里生了几个冻疮。”他嘴上说着,眼却瞧着金玲。
“那你早说嘛,上次我来给你送衣服时就顺便把治冻疮的药膏带来啦!”她从袄裙口袋里取出一方小木盒,递给他:“搽些吧,很快就好了,我保证!”
“谢,谢谢你。”
许溪文上了药后,把小盒子还给金玲。她接过,道:
“学长,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许溪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微笑道:
“我想先回宿川,和母亲团聚。我怕风雪太大,她腿脚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停下来,看着金玲:“不过不打紧,我先送你回学校。今儿可是上学的日子,可不能叫你落了课。”
“这不是音乐学院下午没课嘛!”金玲颇有些不好意思,“好哦!你阿娘一定也很担心你的,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她转过头,略显兴奋:“对了,你知道吗,学校里又举办新年联谊活动了!”
“嗯,是快到年底了。”
“我们音乐学院这次还是和法学院联谊,这回同学们预备排一出话剧。”说着她把食指放在嘴边,嘘道:“嘘,我不剧透哦,但是剧本真的好精彩的。你要是看了,也会这么觉得的!可惜你……唉,都怪那些大檐帽!”
“没关系的。”许溪文见金玲有些失落,便忙道:“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认识就是在联谊会上。”
“是啊,”金玲也笑:“我们还一起演了节目呢。”
“其实,那次联谊,我本没打算去的。学生会事务繁忙,法学院期末考焦头烂额,没有时间。”许溪文道:“但是知行满川他们非要我去,说会给我介绍一个音乐学院的漂亮姑娘,所以我只能去了。”
“音乐学院的漂亮姑娘?知行哥哥介绍给你的?是谁呀!兴许我认识呢。”
许溪文没说话,脸却红了。金玲见状,有些小不高兴,缠着他问:“是谁呀?知行哥哥是我家邻居,他认识的我肯定也认识,你就告诉我嘛。我帮你撮合撮合呢!不对,既然这么重要,那你还穿成那样去见人家姑娘?”
许溪文不搭话,只是挠挠头,嘿嘿傻笑了两声。
那时自己既是学生会干部,又要备着期末考,自然无暇去参加什么联谊活动,便和李知行他们玩笑道“除非去给我介绍一个漂亮姑娘,我再作考虑”。没成想李知行这小子真应了下来,说他就认识一个,是他家隔壁邻居,明天就去叫她。这下不能不来了。
但许溪文先前从没想过要有男女之情,他很忙而且他常参与学生运动,不想连累人家姑娘。于是到了联谊那日,他便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选出箱子里最落时破旧的衣裳穿着,就这么见到了李知行介绍给他的那个“漂亮姑娘”,也就是金玲。
两个人就这么走着,不一会儿就要到檀城大学了。他回过神来,偷偷瞥了眼金玲。她不怎么说话了,兀自低着头,踢着小石子。许溪文自己在那傻乐了半天,终于察觉到了金玲的情绪。他预备把这些事情告诉她。
“许学长,到校门口了,那我先进去啦。”
金玲才准备进去,许溪文却在背后叫住了她:
“等一下,我想跟你说些话。”
金玲讶异地转过身,一脸不解。许溪文耳尖通红,他并不健谈,加上此刻情绪激动,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十分真挚热烈地望着金玲,眼神炙热纯粹,仿佛在无声地倾诉着自己的心意。
金玲愣了会儿,忽然笑出了声,她笑骂道:
“你这个傻瓜!好啦,别看了,自己路上好好的,我先走啦!”
许溪文直直地盯着金玲,直至风雪迷了眼睛,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如梦初醒,悻悻转身离去。
直到大巴的鸣笛声刺痛了耳朵,许溪文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车站。他挤到售票处,刚想询问有没有去宿川的票,忽听见一声: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
小时候母亲接自己下学,推着卖煤球的小车,穿过傍晚稠密的人群时也总会拉长了语调说这句。他欣喜地掉头一看,果然是瘦小的母亲。
“妈!”
“阿文?”江玉很惊喜的样子:“我在这儿!”母子俩艰难挤过人群,终于拥抱在了一起。
“阿文瘦了好些呢,可是在狱里……”江玉说不下去了,只摸摸儿子清瘦的脸,不住地抹着眼泪。
“妈,是儿子不孝,累你担心了。”许溪文看着母亲憔悴的神色,歉疚万分。
“没事,现在你已经出来了,从今往后一切可要踏踏实实的,再不许胡来了!听妈的话,啊!”
许溪文也不做辩解,只拼命点头。
“阿文,你说这事,今儿一早知道你出来,为着早些接你,妈清早就从宿川坐车来了。可是这大巴路上出了故障,愣是拖到现在快天黑了,才到。”
许溪文顺着江玉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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