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份穆木木口嗨排行榜,这句「我试试」一定傲视群雄。
我感到脸颊一热,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刚才脱口而出了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对这三个音节负责。我弓起背,把伸长的脖子往回抽,想要抹去这毫无防备的不得体。
这段对话,本就开始得不得体。
我讨厌所有随机的对话。这种交流甚少能够带来有意义的信息,而成本又很难估量。归根结底,在飞机上哭就很奇怪,在飞机上问别人为什么哭更是奇怪。注定是无足轻重的沟通。
但是邻座的这件小外套真的很好看,我从登机就注意到了。在一片衬衫、休闲衬衫和花花绿绿的潮牌之中,一件低调别致的麻布黑披风格外的亮眼。
飞机总是让人觉得局促,即使是公务舱也没什么分别。只有在这种局促之中,我才会对陌生人投去多一些关注。即便是这样,在收到那句「你还好吗」的时候,我依旧隐隐感到不安。
出于礼貌,我还是佯装热情地交手了几个回合。我擅长装作热情的样子,标点符号是最好的武器。现下的人,总是以为标点越多,融入的情感也更多。以至于标点的数量已经形成了内卷,就跟「哈哈哈哈哈」里「哈」的数量一样——「哈哈」已经不能代表好笑了,「哈哈哈哈哈」才能。
幸好飞机及时遇到小颠簸,让对话的结束显得自然不刻意。
好巧不巧,我居然认出了他。
上次在电视剧里见到这张脸,是一个挺主要的配角,穿着简单的高中校服,白白净净。
我对演员的生活并不感兴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特别喜欢的演员。对于男演员,我脑海中的印象也不过是粗暴的划分成「挺好看的」「就还行吧」和「油腻」几类。也许是对光熙之前那个角色的定妆感到满意,他在我眼里是「挺好看的」那种男演员。
我本也无意戳破他的身份,但我看到手边那张纸条的时候,心里多少感到一些歉意。或是为自己的敷衍,或是不希望他为遗落在外的纸条而紧张。毕竟是个公众人物,若是被人传出「有时候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怕是会被对家粉丝撕碎。
虽然我显然不会流传这张纸条,但如果光熙因此担惊受怕,我倒也感到抱歉。何况他是「挺好看的」那种演员。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二段对话会如此展开。
演戏并不是什么需要太多技术的工作;但把戏演好需要许多许多的技术。
而我,只会哭罢了。且充其量是长了一张不讨人厌的脸。
我只是真的很喜欢童里。她之前一个大女主的角色演得深入我心,以至于我其实分不太清我喜欢的是她、还是这个角色。但不管是哪一种,我都很感激她能诠释好这个角色的智慧、坚毅和决绝。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内心能像她一样,光芒万丈。
人就是这么糊涂的东西。听到童里两个字就胡乱分泌肾上腺素。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我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光熙应该也不是认真的,谁能在飞机上胡乱抓演员呢?
这么想着,飞机开始下降。我素来有缺氧就倒下的毛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睡过去也未必太丢人。我干瞪着眼,对上天许愿,希望能清醒着硬撑到降落。只可惜,上天从来是个聋子,它从不阻止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碰——」
飞机重重砸在跑道上,将我砸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眼前有张纸在晃,晃得我晕头转向。
我一把夺下纸。「喂?咋说睡就睡?」
脸上又是一热。我拽了拽被自己扣得死紧的安全带,畏畏缩缩爬上隔板。「不好意思。。缺氧就。。睡过去了。。」
「那你开机加个微信吧。等下带你见编剧,他在后头坐着呢。」
???
我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身体却很诚实,乖乖听从指令。
而我的疑惑就像滑行中的飞机,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但飞机还是停了下来,如同所有滑行的飞机一样,最终会停下来。
走到一个转角处,光熙停了下来。我带着满头的困惑,走到离他五米远的地方,站定。拿出手机,反复斟酌如何表达自己的困惑。没有头绪。半晌之后,缓缓发出一个问号。
在问号被发出的几乎同时,页面的左边弹出一句「稍等。编剧一会儿就来,我先跟他聊聊,然后你直接跟他聊。」
「行。」我站在原地,尽量不抬头去看他。这种气氛,莫名刺激。
把玩着手机,闲着也是闲着,我抱着自己大抵是被屏蔽了的心态,点开了光熙的朋友圈。诶?居然没有被屏蔽吗?可能是刚才太匆忙吧。一定是的。
六张看网球的照片,一张跟一个男生的合照。
一张生日蛋糕,没有文字。
一张画,配文「献丑」。
六个月可见,没有第四条。
难怪不屏蔽。
我从光熙的朋友圈退出去。抬头,看见光熙正和一个男生在说话。那男生露出费解的表情。光熙说了什么,又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指了指我。那个男生便向我走了过来。诶?这不是刚才光熙朋友圈里那个男生?原来是他俩一起看的球。
「你好。我叫易不常,是个编剧。请问怎么称呼?」
「你好。穆木木。」等不及他开口,我迅速抛出「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这样,月底有个新剧开拍。有个角色戏份不多,没什么台词,但是有场哭戏。总之不是演员太喜欢的那种角色,费力不讨好。你想不想试试?」
到底是编剧,三言两语,我总算弄懂了状况。「我实在是不会演戏。也可以试试,不过我在国内只待两个月不到,所以不太想离开上海。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倒是愿意试试。」
「嗯。了解。确实是在上海拍,这个角色也只需要在剧组一周左右。不然这样,我们现在一起往海关走,你试试边走边哭。如果到海关能哭出来,你就来演呗。」
这清奇的脑回路,到底是我高估了编剧。「你们俩说了算吗?不需要导演看看什么的?」我谨慎地看着他,开始上下打量。易不常长得倒也和善,手臂和小腿上的皮肤黑一些,像是晒多了太阳又不爱擦防晒霜的样子。挺拔的身体,裹着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短袖和短裤。
「没事,小角色。导演也是暂时没找到人才叫我找的。」
「明白。那走吧,我试试。」
我本来也不想答应,但我也不知道如何拒绝。有一秒钟,我感受到「赶鸭子上架」里那只鸭子的无奈和无助。鸭子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鸭子也只是随波逐流,鸭子也只能往前走,鸭子被赶上了架。
唯一的慰藉是我多少找到一点借口。我还是可以试试,毕竟童里是女主角。这个想法让我显得没有这么荒谬,起码在鸭子眼中,变得没有这么荒谬。
光熙走在前面,我和易不常隔开一些距离跟在后面。周围的人们熙熙攘攘,空气却异常安静。
我低着头走,回忆那天解不出的随机微分方程,又想到光熙在飞机上递来的纸条,想到记忆中的上海街头小吃,又记起外公的排骨面。我努力让眼泪浸湿眼眶,然后轻轻一眨眼,两行泪平静地顺着脸颊滑下去。
我抬头看易不常。易不常低头看我。
从路人的视角,这一幕一定甚是荒诞。因为我从易不常的眼里读到了喜悦。「你可太行了。我这就跟导演说。」
而我还是一样迷茫,把眼泪一抹。不言不语地走着。
「9月27到10月4号左右ok吗?」易不常打断了沉默。
「啊?」我还没缓过神。「哦,可以的。」
「那回头我叫光熙把你微信推给我。那月底见。」
「月底见。」
然后我们就在人群中散开,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幸好海关还是一如往常,让我得以相信自己还是活在原来的世界,太阳也会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把护照放在扫描处,摘掉眼镜,抬头用呆滞的眼神看摄像头,再缓慢地把手指放在指纹版上。
绿灯亮起。
上海,我回来了。
隔离的生活稀疏平常,除了时差让人屡次差点错过早上的量体温。
每个早上回一回导师的邮件,然后就继续工作,累了找垚垚或是其他朋友聊聊天。每天都是一样的一天。
「垚,我跟你说,可稀奇了。我在飞机上碰到那个光熙了。」某一天,我突然想起还没有跟安垚分享过这八卦。
「???是电视里那个?」
「是啊,他跟一个编剧一起的。他俩叫我去演个小配角,你说稀奇不稀奇。」为了向垚垚证明我不是在胡诌,我截图了张跟光熙的聊天界面,给垚垚发去。虽然这聊天界面也不过一个回合的对话。也许垚垚并没有觉得我在编故事,是我自己不信。
「去呗去呗。改天也带我去剧组溜溜。」
「哈哈哈哈哈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说不定他们自己找到演员了。」我打心底里是这么想的。这圈子这么大,他们哪能找不到一个小演员呢?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甚至点进了光熙的朋友圈,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删了我。但居然并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我看到光熙给我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原文是「你是个成熟的SDE(随机微分方程)了,你该自己有解了。」我的朋友圈遍地无病呻吟,最多的就是今天在解方程,明天在分享喜欢的脱口秀,后天又吐槽美国邮局和纽约上州的天气。
「这是易不常的微信,你加一下他吧。」可能是下了飞机之后刚刚想起来有我这个人,光熙分享来一张微信名片。
我回一个沙雕的ok表情。
「上次飞机上吓到你吗?」
我不知道光熙说的是纸条,还是演戏的事。他也许只是想继续这段对话,好让点赞的行为看上去没有那么唐突。于是我也卸下一点防备,打算更加开诚布公地面对这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问候。「你说演戏的事吗?」
「对」
「哈哈哈哈哈吓傻。」我与光熙本就没有交集,之后大抵也不会有。这种短暂的纽带没有什么经营的成本,让人愉悦,并下意识地诚实对待。在一篮子的买卖里,没有人在意给对方留下的印象。
「哈哈哈,不要怕,我们不是骗子。」
「骗子也这么说(doge)」
「那你不怕我们是骗子哦?」
「那我弄得满城皆知,你不是自己下不来台。你是成本比较大的那个好吧。」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算他是骗子,这会儿也应该放弃了吧。我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
「害。差点忘了正事。下面这个是杨林中导演的微信。他说27日上午十点绿地宾馆大堂集合,还有一些具体的他会找后勤跟你接洽。」
「好叻。那27日见?」
「嗯。到时候见啦。」
两周很快过去,我被从隔离的宾馆里放了出来。刚回家享受了两天太上皇的日子,27日便来了。也好,在家待久了总是要跟爸妈吵起来的,大事小事,好像只有吵架才能证明这是一家人。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你头发长了,我又没洗碗,他电视声音开太大了,你热水没喝都放凉了。只有一家人才屑于为了这些事吵架。
我背着手提和一打草稿纸,又把日常必需品放在一个小袋子也扔进书包,开着问我妈借来的车,朝绿地宾馆方向去。把车停稳,背着小书包走到大堂。人头攒动。我像个在游乐园走丢的小孩,凭着直觉张望,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自觉着杵在原地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大脑飞快地转了起来。
对,我先去找杨导打个招呼呗。于是我努力回忆上次跟杨导打视频电话时看到的那张脸,然后打开脑子里的神经网络,开始比对搜寻。
还没等我找到目标,背后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你来啦。」
我回头,看到光熙站在身后,一只手半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拉着背包的带子。上身穿着白衬衫,套着一件黑色小外套,我在飞机上见过的那件。我没来得及开口,光熙指了指身边的大叔。「杨导,你们通过电话的。」
「嗯。你好,杨导好。我是穆木木,请多关照。」我不擅长打招呼,尤其不擅长与稍年长一些的男性打招呼。我本能地感到拘谨,费力才憋出这几个字。
杨导倒是慈眉善目,笑了笑,「别紧张,我听小易和光熙说你演哭戏没问题的。到时候看到镜头也别紧张,有什么问题联系我或者张文。」说罢他挥了挥手,召唤来一个蹦蹦跶跶的年轻男子。「这是小张,剧组的助理。让他先带你逛逛,熟悉熟悉吧。」
「好,谢谢杨导。」
简单的一轮对话之后,杨导便走开,去招呼其他的演员和剧组的工作人员。留下光熙、张文和我,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好呀你好呀。我是张文,上次加了微信的。」张文先开了口,边说着边晃了晃手机,仿佛说话的时候一定要配上一些动作,或是要给动作配个音。「我带你转转吧。你别紧张,我们都很好相处的。我今年大学刚毕业,我看我们都也差不多大,应该都能玩到一起。剧本你都看了吧?你要是剧本上有什么问题,找不到易编的话,也可以找我的。」
张文倒是可爱,一开口就讲完了我一个月的说话量。但我对这番自来熟感到一阵无所适从,也不知道先回应哪一句。「我26岁啦,你得叫姐姐。」我下意识地觉得,这种说辞可以拉开一点距离感。
「那走吧,姐姐。我带你转。」张文也不客气,自然地接过。
「还是我来带她熟悉熟悉环境吧,毕竟是我和易不常带来的人。小张你去忙吧,辛苦你了。」光熙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无所适从,出手把我从泥潭里救出来。
我赶紧趁势追击,「那辛苦你了。张文,也谢谢你啊,有问题我们再联系,你快去忙吧。」
张文做出ok的手势,又蹦蹦跶跶地跑开。他可能有天生不会感到尴尬的基因。
「张文好热情啊。哈,哈,哈。挺可爱的。」有节奏的「哈」是尴尬的意思。但我也是真心觉得挺可爱。
「他就这样,小孩子一样。」光熙耸耸肩。「别管他了。你都认识我和易不常了,其实你直接找我们都行。不过我们忙的时候找张文确实方便。」
「哦,说到易不常哦,你俩拍板就能定演员哦?我以为都要导演看看什么的。」这是个久久挥之不去的疑问。
「害,他,富二代,投资方。」光熙说罢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包,「走吧,带你转转。还有个惊喜给你。」
惊喜?别了吧。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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