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情爱论》的说法,恋爱是婚姻的前奏曲。男女双方相知相悦,碰出爱情的火花,享受一段爱情的滋味,然后才步入婚姻殿堂,组成家庭,然后是夫妻相亲相爱,白头到老。贾茂和大秋,就省略了这个前奏,直接演奏的就是正曲??:结婚生子。命运也许格外眷顾贾茂,不让他遗漏人生的一个重要体验——爱情,已婚之后,却又阴差阳错坠入了爱河。
运动中的十年,教育处于停顿状态,大中小学生东窜西跑,只顾造反,荒废了学业。很多孩子初中没毕业,十几岁,就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去和工农结合,回城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知识的门外汉。八十年代后期兴起个补课热,小学补初中,初中补高中,高中则进电大、夜大深造。
西山宾馆是M市最大一家宾馆,地处风景优美的西山脚下,一个封闭的大院,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楼,院子里树木葱茏,花草茂盛,俨然一座小小的花园。原来属于市政府招待所,是各种行政会议的专用宾馆,也接待外地来M市的公务人员。改革开放后,逐渐向企业转变,开始对一般客人开放。宾馆的服务员都是精挑细选的,身材匀称,五官端正,口齿清晰,都称得上俊男靓女。但老一批服务员已无法胜任前台服务,年轻的服务员都是运动后招收的,文化水平偏低,可以说徒有其表,腹内空空。在补课大潮中宾馆专门办了个高中补习班。经理王守信是临湖人,贾茂曾教过他的孩子,知道贾茂调到了M市,就派宾馆的工会主席小徐特意到教师进修学院请贾茂来讲高中语文课。时间为每天下班后5点到7点,每周一、三、五为语文,二、四、六为数学,贾茂的语文课自然是一、三、五了。
全日制高中六册语文,怎么补?当时有关部门编了一套为文化提高用的专门教材,把高中语文内容精简为上下两册,重点文章基本选入,每单元穿插高中应该掌握的语文基础知识。不管怎么变化,对于高中语文,贾茂是再熟悉不过了,拿起书来就能登台去讲。但第一天上课还是有点紧张,在讲台上往下一望都是十八、九岁或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大概都是部门的领导,似也是服务员出身,也都风韵犹存。男的屈指可数,似百花丛中的点缀。贾茂虽不是登徒子,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敢往台下看,恐走了神影响自己的讲课思路。
讲完课回家,见宾馆大门口有个年轻女人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原来是女邻居赵莹。她一见贾茂就急忙迎过来。贾茂奇怪地问道:
“你怎么在这?”
赵莹道:“等你呀!”
贾茂更莫名其妙了:“等我?有事吗?”
赵莹笑道:“大教授可真是眼眶高,我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听了两个小时的课,你就没看见我?”
贾茂真的没有看见她,也想不到她来宾馆听课。面对着台下几十个陌生面孔,贾茂就和鲁迅小说中高老夫子的感觉差不多,讲台下面都是蓬蓬松松的头发和一双双眼睛,很难分清谁是谁。
贾茂问她:“你怎么也来参加这个补习班?”
赵莹道:“近水楼台啊,西山宾馆就在我们办事处的辖区。”
赵莹见贾茂步行回家,就要骑车子带着她。但贾茂一来觉得骑车带人违反交通规则,二来觉得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女的带着,有点不好意思,就婉言谢绝了。赵莹自己也不骑了,推着车子陪着贾茂走。
赵莹告诉贾茂,她刚上初中就开始了运动,在中学混了三年之后,就下乡了。名义上是初中毕业生,实际还是小学水平。在机关,说说还可以,写起来错字连篇,连个总结、汇报什么的都写不好。
贾茂道:“这十几年是耽误了不少人。不光是文化课,很多东西都得补啊。”
赵莹道:“你还是很幸运哪,大学都读完了。”
贾茂道:“大学倒是读完了,可毕业后的这十年就成了无所事事的十年。当年的什么理想啊抱负啊都不用去想了。我在大学的时候从不喝酒,一心搞学问,现在酒也喝了,麻将也会打了,学问也不搞了,因为学问不值钱了。”
赵莹道:“学问还是有用的,我就佩服有学问的人。有你这样有学问的邻居我也算幸运的。”
贾茂道:“有什么可幸运的?我什么也不会干,邻居的事什么忙都帮不上。”
赵莹道:“怎么没用?那天要不是你……”
贾茂立刻打断她的话:“别老提那码子事了,想起来我都有点羞愧。”
赵莹调皮地笑道:“不提过去,就讲现在,起码我的高中毕业证不用愁拿不到手了。”
贾茂也开玩笑道:“那可不一定,我是个非常严厉的老师,从不讲私情的。”
赵莹道:“你敢?我要是真毕不了业,不用我说,你家大秋都不会答应。”过了一会又认真地补充道:“反正我好好学就是了,学了东西总归是自己的。”
成人教育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水分,应付的多,真学的少,目的非常明确:为了毕业证。赵莹倒真是个好学生,每天非常守时,而且总坐在前几排,认真地听,认真地做笔记。还特意买了一本《现代汉语辞典》,每次上课都放在桌子上,不时地翻一翻。上完课,她总先出来在宾馆大门口等着贾茂。贾茂一再催她骑着车子先走,她总是不肯,每次她都推着车子陪着贾茂一起回家。
这段路只有一小段是人来车往的大街,拐过去是一段长长的河堤,没有车辆,行人也很少。贾茂记起那年来M市相亲的时候,曾经和大韩在林机中学前的马路上这样并排走过,不过两人中间有自行车相隔。而赵莹的车子却在另一面,两人是肩并肩、身挨身向前走着。河提不宽,但很平坦。堤下河水潺潺地流着,在薄暮下泛着清亮的白色。晚风轻轻地吹着,拂动着岸边的蒿草。贾茂每天讲完课都在如诗如画的环境中,在一个美丽少妇的陪伴下回家,真的十分惬意,一切疲劳都消失殆尽。
一天走到半路下起了小雨,贾茂他们两人都没带雨具,贾茂就催赵莹赶快骑车子回去,不然两人都浇湿了。她真的骑上车子飞快地走了,贾茂也加快了脚步往回赶。可快到小平房岔道口的时候,看见一个红衣女子打着一把小花伞,伫立在蒙蒙细雨中,是赵莹,是赵莹接他来了。这是一副绝美的画面,如果贾茂有照相机,一定拍下这个难得一见的镜头。但当时他没有照相机,那个年代也没有手机,这幅绝美的画面只能定格在他的记忆中。
赵莹打着伞,尽量把伞举到贾茂这边,遮着贾茂。任凭自己的肩头被淋湿,尽量不让贾茂淋着雨,一直把贾茂送到家。
这天大秋下班后回吳家老屋取东西,回来晚一点,见邻居打着伞送贾茂回来,什分感激,赵莹只说了句:“他现在是我的老师,尊敬老师应该的嘛。”回到自己家。
一个月后的星期天下午,赵莹来到贾茂家,告诉大秋她有几张电影票,单位发的,约大秋和她带着孩子晚间去看电影。大秋哪有闲心去看电影,孩子才三岁,还有忙不完的家务。于是赵莹说道:
“那就叫贾老师和我家王福去看吧。”并把一张电影票留给了贾茂。
到了晚间,贾茂按时到了影院,找到了座位,一看哪有王福的影子,原来赵莹带着她的女儿小薇已坐在那里。她似乎重新新打扮了一番,上身套着红毛线衫,下身是白裙子,新烫的波浪头,脸也画了一层淡妆,显得比平时漂亮得多。她告诉贾茂王福午间和朋友吃饭酒喝多了,还没睡醒,不能白浪费一张票,她就来了。说小薇难得星期天回来一回,让她来看看电影。她女儿小薇已像个大姑娘了,坐在那里和妈妈差不多一样高,而且越长越像赵莹。
电影演的是《简爱》,小薇看了一会,有点不耐烦了,说道:
“什么外国破电影,一会男的,一会女的,真没意思。”
赵莹对小薇道:“不愿意看你就回去吧,反正你爸在家。”
小薇走后,赵莹串到小薇的座位,径直坐在贾茂身边。看来她很喜欢《简爱》这部电影,认认真真地看,不时问贾茂一两句她不明白的问题。头歪向贾茂这边,而且越来越近,他都感到了她脸的温热。不知是贾茂不经意碰到了她的手,还是她有意来拉贾茂的手,总之两只手不知怎么就握到了一起。正如坊间流传的:“握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握右手;握着情人的手,一股暖流涌心头。”赵莹虽然还算不上贾茂的情人,毕竟是妻子外的另一个年轻女人,一个正常男人自然会有另一种感觉。
贾茂特意看看赵莹的脸,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似乎整个心思都在电影上,一切都很自然。可她的手却在不停地动,把贾茂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后来竟把贾茂的手拉到她的身边,放到她的裙子上;再后来她竟然轻轻掀开裙子,把贾茂的手放在她光滑的腿上。贾茂不敢看,也不敢动,感到某种危险正向他袭来。理性告诉他应该逃避,赶快把手拿开;但感性又使他留恋这种感觉,并希望这种美好的时刻能继续下去。
但铃声响了,灯亮了,电影结束了。
贾茂和赵莹俩走出影院,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从影院涌出来的黑压压的人流分散成无数细流,流向四面八方,逐渐消失在夜幕中。在回家的路上,赵莹虽和贾茂并排走,但离开至少有一米远,似乎在影院里什么也没发生。她不时地问这问那,都是关于《简爱》的事。
赵莹问:“为什么那个什么斯特,那么爱简爱,却不早点和她结婚呢?”
贾茂告诉她,那时罗切斯特的妻子还活着,在楼上小屋里锁着。
赵莹问:“外国人也和中国人一样吗?也讲究家庭、孩子、道德什么的?”
贾茂道:“那当然。”
赵莹说:“我怎么听说外国人男女之间非常随便,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贾茂道:“那是我们不了解外国人。尽管各国民族习惯不同,但人类的基本道德还是相同的,都重视爱情的纯洁,家庭生活的和谐。”
赵莹说:“那姓罗的什么斯特就不该再爱简爱了,他有家庭啊!”
贾茂道:“尽管他有家庭,可家庭不幸福,他也未必爱过自己的妻子。爱情和和家庭不是一回事。”
沉默了一会,她又问:“那简爱也不该去爱什么斯特,他有妻子,年龄差距又那么大。而且爱就爱吧,何必闹出那么多矛盾。”
贾茂告诉她,这是由社会地位决定的。罗切斯特虽然年纪大,可是贵族,好多贵族小姐都巴结不上,他和简爱之间有阶级的界限。简爱出身卑微,但敢于追求爱和幸福,电影的意义就在这里。
不知赵莹懂没懂,她一直认真地听着。一直到家,关于《简爱》的话题也没淡完。贾茂告诉她,他家里就有《简爱》这本小说,有时间可以拿去看一看。
到了家,大秋问贾茂电影怎么样,他回答“挺好的”。问和王福师傅一起看的吗?他回答“是的”,一向诚实的贾茂也学会了说谎。
这天晚间贾茂失眠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是个理智和情感都健全的男子,他明确地感觉到女邻居赵莹在向他示爱,是接受还是拒绝?接受了,双方都有自己的家庭。王福虽然素质不高,但忠厚老实;自己的妻子大秋更是个贤妻良母,对他体贴入微,为儿子更是倾注了全部母爱。他不能伤害大秋,也不忍心伤害王福。可拒绝了,对赵莹也是一种伤害。他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爱上了赵莹,喜欢看他匀称的身材,喜欢看他多情的眼睛,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每次在宾馆讲完课出来,如果赵莹没在门口等她,就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这是不是就是爱?如果拒绝了赵莹,就等于拒绝了悄然到来的爱,这一生也许不会再有爱的体验,是不是人生永久的缺失、永远的缺憾?
贾茂已经站在了十字路口,在临湖下乡的时候他已经错过了许灵的爱,这次是否也要错过?
贾茂整个暑期都是赵莹陪着度过的。他讲课,赵莹坐在他的目光最常扫过的地方;他回家,赵莹陪着他走完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晚饭后,赵莹也经常到他家来,拿着那本高中语文补习教材问这问那。即使来和大秋闲聊,书本也不离手,似乎是个十分刻苦的学生。贾茂知道这一切都是做给邻居看的。
赵莹上学或上班的时候,穿着非常讲究,可在家却十分随便,对贾茂毫不避讳。她经常带着乳罩穿着短裤在院子里忙碌,他们两家只隔着不到一人高的一道木板墙,贾茂在自家院子中对东临的一切都可一目了然。到贾茂家求教经常穿的也只是短裙和半袖衫,坐在他对面的床上也常是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并不时地随意换来换去。贾茂再用不着走出院门去马路上一边受着良心的自责一边欣赏来往的美体,眼前的年轻女子把可能展示的一切都在尽情地展示给他。当然赵莹同大秋相比稍显单薄,肤色也略显苍白,但比大秋多的是风情。
贾茂喜爱夏天,这时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树是绿的,花是红的,整个世界充满生机和色彩。贾茂喜欢夏天,更因为夏天是女人最美丽的季节,被厚重的衣服包裹了一冬一春的肌肤最大限度地裸露出来,展现给自己喜欢的人。贾茂记得小时候写信父亲教给一句常用的话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那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只盼着快快长大,现在可实实在在感到了时间的飞逝。转眼到了秋天,贾茂在西山宾馆担任的高中补习课已告一段落,主要精力转向学院的现代文学课,上完课回家的路上身边已没有倩影相伴,而是独自一人急匆匆地向前赶路。赵莹晚间下班后有时还到他家去,但次数明显少了,手里已没了他熟悉的那本语文书。特别是每次去他家都似乎只为找大秋,或送点什么东西,或借个什么东西,都是邻里的正常来往。
一天中午,贾茂上完课回家,刚进屋点燃液化气想热饭,听到外面有人轻轻地在敲板墙。出去一看,发现赵莹站在板壁的那一边,好像她上午没上班,穿着家常的布衣裤,脸上也没化妆,见贾茂出来,摆手让他走过去。贾茂走到板墙边,她把一个带盖的小瓷盆从那边递过来,小声说:
“这是我刚蒸的包子,青椒馅的。别热饭了,一个人怪麻烦的。”
贾茂说了声“谢谢”刚要回屋,她又叫住了他,问道:
“你明天有时间妈?”
贾茂以为她又是邀请看电影或是又补什么课,就告诉她明天没课也没会,全天在家。她先是神秘地笑了笑,然后说道:
“我明天也没事,你能不能陪我出去玩一天?这两天单位装修房子,不用上班,整天在家呆着怪闷的。”
贾茂奇怪地问:“玩?上哪玩?”
赵莹道:“你们这些书呆子,就知道在家里看书。外面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比如上山……”
说到上山,还真说到了贾茂的心里。唐人李涉的《登山》诗有“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句,现在不但春尽,连夏已匆匆而过,此时登山,虽未必见到“泉水细润玻璃碧,榴子新披玛瑙红”这样的美景,但北方的初秋,天高气爽,正应该乘这时草未经霜、树未凋零赏一赏山中秋景,散一散无端闲愁。不知是因为腐儒文人一时的雅兴,还是因为难以抵制异性的邀请,贾茂竟鬼使神差地答应明天和她一起去烈士陵园。
烈士陵园在M市的北郊,建在一个山坡上,乘公交车须一个小时左右。山下有一个小镇叫霜林镇,山上的林木经霜之后虽无北京西郊香山红叶之美,也未必红于二月花,据说也层层叠叠,色彩斑斓,别有一番风味,小镇的得名就源于此。
他俩约好各自单独出发,到霜林的公交终点站相会。第二天早饭后,大秋照例带着宝贝儿子小业上班去了。贾茂收拾完碗筷,倒完了脏水炉灰,刚想走,大作家白礼不约而至,说要写一部历史小说,知道贾茂从旧书摊上买过一套蔡东藩的历史演义小说,要借去参考。大作家到贾茂家之后,自然是高谈阔论,大谈他的写作计划,憧憬着名扬四海之时。好容易才送走了这位不速之客,贾茂赶到霜林的时候按约定的时间已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一下车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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