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上海。
郊区墓园。
荔枝一家都是黑衣素服,在烟雨蒙蒙里站在碑前:孟德勤,1935-2016。
这个沉闷到近乎自私的老头,在经历两次脑梗一次心梗的七八年后,终于归天。
要说众人多悲痛是没有的,但疲惫麻木中多少还有些失落。
荔枝看岑大林给外公墓碑鞠了三个躬,心想外公也算有排面了。
手机又在兜里持续震动。岑大林有些不满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荔枝赶紧按住兜,踮起脚尖、撑着伞跨过墓园横横竖竖的排水沟堑,走远才塞上蓝牙耳机接通电话。
“Eileen,我在扫墓。”荔枝有些生气。从香港转到上海,荔枝选了伊琳,比安迪强多了,能力不错,就是有点沉不住气。
“对不起!但是但是!”她压着嗓子却压不住火,“我好像看到南石的CFO了。”
“啊?”
“你也不知道他要来对不对?那就是张总故意选你休假的时间见客户呀!”
荔枝的怒气逆着细雨,腾地就窜上来。
启动与国内券商合资战略至今已有一年多,此中艰难繁杂扯皮打架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总算将近尘埃落定。劳伦陈和她目前还是香港上海两头跑,但荔枝已经主动示好,把南石集团介绍给内资团队张总,心想万事开头难,争取启动良性循环。孰料对方不仅没有投桃报李之心,甚至立马过河拆桥,竟然刻意选荔枝不在的时候接洽南石。
合作伊始就如此不上台面,荔枝心里自然窝火。
未来还有漫漫长路,规矩不立好是不行的。
她仿佛一个国王,抬起下颌,面对边境外的挑衅。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壳上的Keep calm and carry on(保持冷静 继续前行)。
伊琳还在电话里抓耳挠腮地干着急:“荔枝,他这也太恶心了吧!你快跟南石那边说张总是个傻逼!……哎,也不行,自己打脸……那那要么我跟劳伦说吧,让他去介入一下!”
“我知道了,你先不要管了。”
“啊?我还想要不要等南石的人出来的时候冲上去打个招呼呢。”
“不要,你不要咋咋呼呼的自乱阵脚。先挂了,等我下周一进公司再说。”荔枝的话里听不出多少火气,稳稳当当,伊琳立马安静下来。
荔枝挂了电话,顿了顿鞋子,细微的水滴从鞋面滑下去。
她慢慢往回踱,怒气像蒸汽机驱动着她的大脑,思维反倒异常清晰迅速,盘算拿捏着发飙的时机和火候。
一步步推演,上炮别马,斜士飞象,直到逼宫将军。
她磨了磨牙。
抬头,一家人都在原地等她,岑大林尤其皱着眉头,很不耐烦的样子。
即便她是国王,上面还有个积威甚重的太上皇。
她吸了口气,绕着地上的水塘,再越过沟堑回去。
最后一个弯口有一束灌木,荔枝低头提了提裤脚,眼前一黑,撞到了人。
“啊对不起!”荔枝下意识道。
对方没有让开,荔枝刚往侧让了一步,却忽然被紧紧抱住了。
荔枝寒毛倒竖,刚要一高跟鞋踩下去,却听到熟悉而沙哑的声音:“荔枝。”
像是时空中的一个驿站。
光阴胶片倏然倒转,湿漉漉的上海、闷热的香港、挫败的纽约……最终她站在九年前那片海风呼啸却盛开着娇嫩郁金香的土地上。
倒带太快,她甚至真的感受到些加速失重般的眩晕和难受,身体晃了晃。
陈迦理的灰色毛衣于是贴到她脸上,稍微有些扎。荔枝皱眉闭了闭眼。
胸腹间一阵莫名的翻腾,她很想靠在什么地方缓一缓,却还知道眼前这个温暖怀抱并非合适选项,她强忍着无措不适,伸手推他。
却被箍得很紧,呼吸可闻。
“荔枝。”微颤着,很悲伤的声音。
荔枝抬起头,看到陈迦理通红的眼。
说不清是哪里变了,总之成熟了很多,有了棱角。
四目对视,陈迦理的悲伤里又多了委屈,倒有了几分熟悉,好像下一刻又要求助似的。
然而倒并没有,他垂下了眼,遮蔽了所有的情绪。
四周都是墓碑。
荔枝忽而心头一沉,陈妈妈是得过乳腺癌的。
小心翼翼地问:“你妈妈还好吗……”
陈迦理抹了抹眼:“她很好啊。”
荔枝想,也对,陈妈妈就算下葬也不会在上海。
乍重逢的恍惚渐渐散去,理智慢慢回笼。
“那你抱个——”
“孟焱去世了。”陈迦理指了一个方向。荔枝看过去,一对中年夫妇,蹲在碑前伤痛欲绝。
孟焱。荔枝想起是陈迦理空当接龙百度贴吧里的神奇战友,很是帮助鼓励过他。
她记得还有一颗什么红矮星,还记得这年轻人当年找到女朋友时在百度贴吧滥用职权置了个顶。
是个聪明又鲜活的男生。
荔枝只能徒劳道:“啊……节哀。”
陈迦理点点头,终于放开了她。
两人又回到半米的距离,也回到了细雨凉意中。
他物理博士读完没?
怎么像个上班的白领?气质也太像正常人了吧。
怎么好像还长高了点。
荔枝心里莫名其妙地闪着念头。
陈迦理低头,深呼吸了几口,又吸了吸鼻子,“你呢?”
“哦,我外公……”荔枝忽而倒抽一口冷气,把陈迦理推到一边。
视野里顿时露出七八米开外的外婆、岑大林、孟小铁、姨妈、表哥方智利及一众亲戚,朝这里看得津津有味。
“卧槽……”荔枝喃喃。
怀旧的萧瑟秋雨突然炸成一锅乱哄哄的粥。
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岑大林。
“你是那个嘛,学物理的嘛!”他居然还记得。
“啊啊,叔叔好,我叫陈迦理。”
“哦!”孟小铁立马转头给外婆解释:“就是荷兰时候那个送香肠蛋炒饭的。”
“哦哦!”外婆和姨妈居然齐齐恍然大悟起来。
方智利更是大步跨来,一把握住了陈迦理的手,摇了摇:“啊!莫非你就是传说中昏倒街头的大|麻兄!?”
荔枝尴尬得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简直像突然回到儿时被长辈抓出来给客人表演节目似的。
习惯一切尽在掌握的精英突然被扒了个精光,一点转圜空间都没有。
“兄弟怎么称呼,要不要一车走?”方智利顺势称兄道弟起来了,“我是她表哥。”
“啊,我叫陈迦理。我那个,自己开车来的,不麻烦你们了。”陈迦理想了想,“哦,你叫智利对不对,我记得荔枝说过你俩名字反一反。”
“啊呀!还记得呐!是个情种!”
荔枝简直不知道该瞪陈迦理还是瞪方智利。
然而方智利一拍大腿,转而道:“荔枝,那你搭他车回市区吧,我那车有点挤,来的时候我妈都晕车了。”
“滚滚!你不要添乱。”荔枝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尴尬得。
“哪里添乱,大|麻兄不比你那个温什么的有意思多了?!”
余光里陈迦理的笑意立马凝固了。
荔枝也顿了顿,朝方智利干巴巴地反驳:“关你屁事。”
“好了好了,在墓园里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影响不好,人家回头看你们呢。”孟小铁打圆场,“荔枝过来给外公三鞠躬,然后我们就往外走了,雨天也不要在外面久站了,外婆膝盖疼。”
“都是你们在嘻嘻哈哈。”荔枝忿忿地咕哝。说着侧身走过去,给孟德勤的墓碑鞠了三躬。
孟小铁又弯腰,把墓碑上的花束理了理,起身:“走吧。”
从墓园往停车场去,家人默契地把荔枝和陈迦理留在最后并行。
荔枝心情乱糟糟的,和路边花花绿绿乌泱泱卖花卖冥币的小摊似的。
连工作里最尴尬的情景,她都没有这般五分钟憋不出一句话的,此刻倒好像说什么都不恰当。
最后居然是陈迦理先说的话。
眼看走在前面的长辈们已经陆续上了车,陈迦理终于道:“那个,加个微信吧?”
“啊?”荔枝愣了愣,两人对视中,都想起了MSN拉黑的至暗历史,于是目光一触即分,荔枝低头掏手机,“哦好啊!”
刚打开二维码,听到引擎声,荔枝扭头,眼看方智利摇下车窗跟她挥手“慢慢加,慢慢加”,坏笑着就把车开走了……
孟小铁倒是急急开车窗喊了声“哎荔枝”,然而一眨眼就几十米开外去了。
“喂!”荔枝猝不及防,最后只能尴尬地骂了一声,“都三十的人了,神经病一样。”
陈迦理噗哧一笑,目送那车绝尘而去。加完微信,撑着伞走向自己的车:“去哪里?我送你。还是住以前那个小区吗?”
荔枝有点诧异于陈迦理的镇定自若,这和记忆中的陈迦理,似乎哪里不同。于是也只能顺势若无其事地跟着:“没有,这次是出差顺便休假扫墓,所以住酒店。报销不住白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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