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粉一紫两支长茎郁金香倚在细口玻璃瓶里,模糊影子映在白墙上,也很好看。
庄晓蝶愉快地拨弄了两下叶瓣,等视频接通。
“哎晓蝶。”
“妈妈,噢哟妈妈,烫了个新发型啊!”
“怎么样?还可以吗?”
“很好呀,你转过去我看看后面,哎很好哎!我一直觉得卷大一点比较自然。”
“是吧,我也觉得这个新理发师不错的,等你暑假回来妈妈带你也去烫个头。”
“好呀好呀,上次秦媛媛实在受不了了,去这边理发店花二十几欧剪了个头发,后悔死了!我本来还想去希腊玩之前理个发的,也只好算了。”
“嗯,媛媛妈妈也跟我说了呀,说难看死了……”她们两家是熟识多年的,庄母赞同道,“外国人跟我们审美不一样的,你还是回来剪吧!”
“嗯!”
母女俩就着美容美发好一通聊,半晌才换了个话题。
“对了,这次你姑父也准备一起去意大利。”
“真的啊?姑姑、姑父都来吗?”庄晓蝶惊喜。
“嗯。”
“姑父那么忙,怎么有空来旅游了?”
“昨天吃饭时候,好像说全球要经济危机了,影响他们设备出口,业务少了很多,他正好出来考察考察。”
“啊,好的,那我每个酒店再去多定一间房。”
“好啊,我们晓蝶现在能干了,你姑父看了也开心的!”
“嗯!”庄晓蝶很觉自豪。她从小娇养,要效仿秦媛媛出国的时候爸妈都是不答应的,说国内读个财会、毕业就去自家公司或者姑父公司,女孩子出国危险又辛苦,没必要的。是姑父力排众议说小姑娘有志向是好事,他更想要个留过学的财会,才说服了庄父庄母。如今姑父姑妈也来,她是很高兴的。
东拉西扯聊了一个多小时,庄晓蝶想起来:“国内地震怎么样了?”
庄母笑容消散,摇了摇头:“蛮惨的。我们也只能看看新闻捐捐款,唉,新闻看了都要哭的。”
“嗯,我们多捐点。”
“哦对了!你们荷兰那个游行,你没去吧?啊?媛媛妈妈跟我说去了很多留学生!”
“我没去啦,你从四月份就开始跟我说不要参加任何游行活动、很危险的……我怎么会去啦!”
“嗯,晓蝶乖的。”对面庄母顿了顿,“雷惊鸣是不是去了?”
“嗯……”庄晓蝶抿了抿唇,他们还因此闹得不太愉快。她知道妈妈对雷惊鸣不是很满意,更不想深聊这个话题,草草结束视频,“妈妈,那我赶紧去补订姑妈姑父的酒店去了,万一没了、分两个酒店住就麻烦了!”
“行,快去吧!”
结束了视频,庄晓蝶走了会儿神。爸爸倒是挺喜欢雷惊鸣的,但妈妈总是不置可否。
她有些不安,不知道妈妈介意的是什么。
她喜欢雷惊鸣,即便有时候会吵架,但情侣吵架是难免的,和好如初就是了。
她乐观地想着,又高兴了起来。增订了酒店机票,又拿出纸笔兴致勃勃盘算了一番回国礼物,那么多亲戚、那么多同学、甚至还有中学老师……每个人喜好不同,是很花心思的。
弟弟的荷兰小木鞋、爷爷的郁金香花球、高中班主任的代尔夫特瓷器……
等列到三十多人的礼物清单,已经晚饭时间了。
庄晓蝶“啊呀”了一声。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功课又没做。
来得及的,明天再做好了。
庄晓蝶快乐地原谅了自己,洗手做饭去了。
晚餐一贯是和雷惊鸣一起吃的,她兴高采烈地说着姑父是怎样厉害又是怎样疼爱她。
雷惊鸣心不在焉地嗯啊应着,庄晓蝶停箸,换个关心他的话题:“对了,你回国机票定了吗?”
“嗯,七月十五日。”
“那么晚?”庄晓蝶随即一喜,“你是等我一起回去吗?”
“啊……”雷惊鸣一愣,“也,算。”
“你在这儿有事?”
“不是……我和几个朋友准备去希腊玩。”
“希腊?!”庄晓蝶吃惊极了,“我们不是说好明年一起去希腊的吗!圣托里尼岛、神殿……”
“我们可以明年再去一次嘛。”
“第一次去和再去一次怎么一样!”庄晓蝶急了,她畅想了很多浪漫画面的,牵手走在白沙海滩上,他俩都满怀惊喜心驰神摇……可第二次去还有什么惊喜?
“下次我带你去我最喜欢的景点,再去几个我也没去过的,不是很好么?”
“不一样的呀……”庄晓蝶低头咬着筷子,“哎,你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啧,哎哟你至于吗?!”雷惊鸣不耐烦了,“我也不想考完试就回国,那要找靠谱的朋友组团也不容易的,他们早定了去希腊,难道我说我们改一个?你不也去了意大利吗?”
“意大利又不是情侣必去的,但希腊是的呀……”
“是你先带一大家子来旅游、把我扔一边的好吧?你看看别的男女朋友,不都趁暑假一起旅游么?我们呢,圣诞节去巴黎搞成五个人乱七八糟的,这次更好,索性没我了!”
庄晓蝶顿时内疚了,觉得雷惊鸣的怒气是源自爱她、不舍得她,放低了姿态:“我跟你商量过的呀,你说没关系的呀,你还说你本来就想早点回国……”她可怜巴巴地说,“你要是直接告诉我,我肯定尊重你意见的嘛……哎,现在如果只是我妈妈来,我还能跟她商量一下改个时间,可以我先跟你去希腊、开学前我跟她早点从国内出发去意大利……但现在姑父也来,就不太好换了……”
雷惊鸣快速扒拉完剩下的饭:“没事,陪你姑父去吧!你以后不是还要去他公司上班么。”
“倒不是为了这个啦,姑父真的一直对我很好的……”庄晓蝶当雷惊鸣在玩笑。
“是啊,你们一家对你都很好,无忧无虑掌上明珠!”
庄晓蝶终于觉得这不像是玩笑的口气了,蹙眉:“Leon你怎么了?”
“没事。”雷惊鸣把碗一放,“复习去了。”
回到房间,雷惊鸣往椅子上一靠,抱臂看着天花板。
明明最初吸引他的,恰是庄晓蝶的这一团天真甜美,如今却惹得他频频上火。
但他真正的烦躁还不在于此。
他和父亲很久没联络了,全是母亲从中维系。昨天他接到母亲惊慌失措的电话,说是才知道父亲去了四川,现在断了音讯。
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你们都离婚两年了你干吗管他死活?!死了正好!”就挂了电话。
当年靠亲戚相互帮衬赚了点钱,也都被老头子赔得差不多了,偏生教训都打了水漂、仍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四川找商机!脑子他妈的进水!
他不打算关心地震,可铺天盖地的,但凡上个中文网站都会看到不断攀升的死亡数字、看到坍塌的楼房、看到血肉模糊的人。
去他妈的!
他砰的踢了一脚桌腿,绊到电线,台灯摔了下去。他咒骂一声。
三年前,他是这么砰的摔了个玻璃啤酒瓶,死老头子怒气中烧地对摔了一瓶,翠绿玻璃渣飞了一室,他都没感觉到脸上嵌了一小片。妈妈拼死阻拦,根本拦不住两个男人。他朝父亲挥舞着尖锐的瓶颈,最后也忘了怎么就回转来抵在自己手腕上。
他的以死相逼,妈妈的苦苦相劝,都唤不回那个男人奔向另一个女人和孩子。
那时候家中生意已露败象,那男人和那女人还义无反顾地演绎着真爱至上悲壮携行。
母亲哀哭了一阵子。
雷惊鸣曾怕她会崩溃,却不料她很快振作了起来,只不过她的振作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她把所有气力都用在了旧情难忘上。第一年,公婆小姑小叔有点事,她跑得比现任正牌夫人还快还勤;第二年,男人生意现金流眼看要崩,她回娘家借钱供上;第三年,索性还陪那女人去医院照顾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去了!
雷惊鸣既愤且悯,他再怎么吼,母亲也就左一句“你总是他们雷家长子呀”,右一句“糟糠夫妻二十年的感情你不懂,他当年很好的”……
他又不能冲母亲摔瓶子,只好随她去了。
他当然也知道那个男人当年曾是很好的。
刚发家的时候,父亲是穷惯了省惯了的,自己一件人造革夹克衫穿了四五年都掉漆了,却舍得给雷惊鸣买耐克球鞋。
父亲学历不高,听人说什么对学习好都愿意给他试,鱼肝油、脑黄金、名师辅导家教……
他高一早恋,母亲不赞成,父亲却夸他眼光好,还教他怎么追求女孩。
当然,最后这点,当年觉着温馨,后来晓得是红杏出墙的经验之谈,只有转作憎恶。
电脑下方对话框闪了闪。
[Daisy 蝶恋花]:Leon,绵绵刚才说他们准备组织一个活动,“五·一二”头七那天哀悼祈福……你要不要一起去?
[Leon@NL]:没兴趣
他关了对话框。
春节以来的这三个月,颜绵如获新生,春之明媚。
那门让她风雨中哭泣的考试最后仍得了八分,四门总分离目标也只差一分。她用力给自己鼓劲;
教中文,也很开心,她骑车做菜睡觉都会在琢磨用“呢”和用“吗”的规律、如何发出“ü”、寻摸可教的中文歌曲;
她还有了一个礼拜二十欧,刚好生活费。
前几天的爱国集会,朝气蓬勃,人面旗帜相映红,她自豪昂扬。
她已经开始期待暑假,期待奥运,期待回家给外公外婆烧一桌菜。
地震的消息,她最早是在晋江小说网看到。
当日连载更新下方一行作者有话说的小绿字:我这边好像地震了?
底下留言相互问着所在地,这个说晃得厉害,那个说以为是自己头晕,另一个毫无察觉。
那时连震中位置都还未知,更不曾料到是多大的灾难。
但接下来,死亡人数几乎每天在以万位增长。
颜绵想,中学时人头攒动站满整个校园草坪的升旗仪式,也不过挤了两千人。
万人,每天的数字就吞掉了五六个中学的人。
那些她常刷的网站,红色的新浪、绿色的晋江、蓝色的校内,齐齐变作了灰色。
她内心隐约为不在国内而歉疚,仿佛成了逃兵。她躲在岁月静好的异国,逃避着满城忧伤无言的路人、逃避着公交地铁滚动播放的新闻、逃避着守望相助彼此安慰。
她的窗外,是绿荫云白,孩子练着滑轮,大人晒着太阳,欢声笑语,篱笆里满簇小花盛开。
好像为了补偿,她每天都在沉浸于那些照片、寻人启事、伤痛悼念,反复听了好多那段人人热泪盈眶嘶吼出的“四川雄起”。
也大概是为了补偿,她打开银行转账页面,输入海外募捐账号和“20”欧元,犹豫了半晌,最终咬牙对着“50”按下了确定。
丹尼尔自然也知道了。
颜绵指给他看地图上的四川,给他看川剧变脸的视频、九寨沟和黄龙的照片、还有大熊猫,告诉他国内论坛上有人问山里的大熊猫不知道怎么了?下面回答,大概是被震得滚来滚去了。她红着眼圈笑。
当时也不知道,后来滚滚就这么成了大熊猫的小名。
丹尼尔看着那折射着蓝天白云的镜面般的水梯田,唏嘘而向往:“很漂亮!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去那里。”
“半年之后你就会去了。”颜绵鼓励他,自己却忍不住泄气,“我感觉很糟糕,我对他们无能为力。”
“中国人一般怎么缅怀死者?”
颜绵想了想:“有个说法叫‘头七’,就是逝者死后第七天,他的灵魂会回来,遇到亲人,最后彼此说说话。”
丹尼尔沉默了一会儿:“啊,很悲伤,但也很温馨。”
颜绵突然打开了MSN。
[Mian@NL]:荔枝,我想去买点蜡烛,我们下周一吃晚饭前为四川哀悼祈福一下好不好?
荔枝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冲着一个帖子发呆。
自从地震,她每天只看个最新数字。
她刻意避开太多信息负荷。她不喜欢无能为力。
昨天她是去天涯论坛追一个犯罪心理分析帖的,只不过首页铺天盖地的地震消息实在很难视而不见。
而这是个标题看起来已经接近曙光的帖子,说是被压几十个小时后已迎来救援人员、目前体征良好。她才点了进去。
是网友看着四川本地电视播报,同时更新着帖子。
断断续续地,她刷新追了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让她知道了他和他妻子的名字、知道他未出世的孩子和他期盼的未来小日子……于是这已不再是鼠标滚轮可以随意划过的一个不知名帖子。
历经七十九小时困境,他终于被救出来了。她不由在屏幕这头笑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关注的是一场美满结局的救援。
可今天想再去看后续,帖子名字都改了,底下俱是哀悼。
她懵了,一阵恍惚。
慢慢翻看着,原来就她关掉帖子之后半个小时,这个汉子就无声无息地离世了。救出来了,反而去世了。然而那时候她还满心喜悦,哼着歌搜索着回国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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