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耳机、戴着眼罩,五感俱失,她开始琢磨。
很微妙,她琢磨的不是气愤或忧伤,而是那丝隐约的惶然。
琢磨它从何而来,琢磨它是否徒劳。
因为爱,而挂念、而畏惧分离、而忍耐忍让。
可她从来不习惯《圣经》式的“爱是恒久忍耐”,她见证过的大部分恒久忍耐,最终酿出的都是恶果。
可她也知道,刚才那不算什么大事,男朋友自作主张安排亲戚见面,而已。
那么分割线到底在哪里?
她教过颜绵,不要指望别人记得你的牺牲、只能自己在乎自己。可她也知道,世界并非如此非黑即白。
她和大雄,针锋相对着,便走向穷途末路。
可是退让一定有海阔天空么?
她想得烦乱。
隐约觉到陈迦理帮她掖了掖毯子,又吻了下她的额头。
她像条大毛虫似的拱了拱。
算了,以后再想吧。
昏昏沉沉起起伏伏,不知几个小时过去了。
她睡得口干舌燥四肢麻木,摘了眼罩往右一看,陈迦理居然捧着笔记本电脑在噼啪打字奋笔疾书。
荔枝揉揉眼睛摘下耳机:“你一直没睡啊?”
陈迦理恍若未闻,全神贯注。直又奋战了十多分钟,才像一个机器人拔了电似的往后一软。侧头看到荔枝,居然还吓了一跳:“你醒啦!”
荔枝无奈:“嗯。”重复道,“你一直没睡吗?”
“嗯,还好不是很累。你怎么那么累吗?”
荔枝伸了个懒腰,得意道:“不是哦,据说这是投行人士必备素质,上车上机倒头能睡,下来又是一条好汉奋战二十四小时。”
陈迦理忧心忡忡:“那要累坏的。”
“工作还没有呢,早着呢。你在干吗?写论文?”荔枝凑近了瞧,以她的词汇量,看出去仍是天书。
“嗯,好像这段时间脑子放假大概是闲疯了,稍微一琢磨,它就疯转得停不下来。灵感迸发!”他两眼发光,忽又醒悟,“我打字吵醒你了?”
“没有,我戴着耳机呢,听不见。”
空姐开始发早饭了,再过两三个小时就降落了。
屏幕上,飞机已在中国境内,自北向南。
荔枝掰开手机后盖、再掰下电池板、勾出sim卡托,换上国内的电话卡。
荷兰的sim卡托在掌心,荔枝看了一会儿,装进了小盒子里。
三小时后,飞机轰隆降落。
机舱里开始此起彼伏叮叮咚咚短信电话铃声。
荔枝开机,看着左上角的“Orange(欧洲电信运营商)”变成了熟悉的“中国移动”。
一条短信进来。
“客户航班延误了,本来该昨天开会的,延到了今天上午,我就不能来接你了。你到了以后打余师傅电话,他车在浦东机场等你。来得及的话午饭一起吃饭。”——妈妈。
荔枝耸了耸肩,也不觉意外。
“怎么了?”陈迦理问。
“我妈来不了了,让司机接我。”
陈迦理隐约吁了一口气。
荔枝有点好笑。敢情他见家长也是提心吊胆的。
陈迦理转而又抓着她激动:“那你要不要直接跟我去舟山玩?”
像个明知故问的小朋友。
荔枝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挤成一只卡通陈迦理:“乖。”
他们的分离终于要开始以分钟计了。
机舱门一开,热浪扑面。天是约微带些迷蒙的蓝白。
真是熟悉的上海盛夏。
排队下舷梯这么几分钟,毛孔已经开始发腻出汗,却竟觉得颇为亲切想念。
牵着手在转盘等行李,两人都没说话。
掌心湿哒哒的,也没放开。
一圈又一圈。
砰砰的,各色各形的行李箱掉出来。
终于有他们的。
荔枝的米色箱子转到面前,陈迦理跨步伸手,却顿了顿,箱子又转过去了。
“喂……”荔枝轻声。
“再等一圈好不好。”陈迦理低着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酸痛。
“迦理,你看我。”她把他转过来,眼圈果然红了,“迦理……你想,如果你没遇到我、我们没有在一起,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很开心就要回家了、就要看到爸爸了?”
陈迦理点了点头。
“那我们在一起是件好事对不对?”
陈迦理用力点头。
“好事不该让你变得比本来不开心,对不对?”
陈迦理点点头,又摇摇头。
荔枝强笑着打趣:“印度人啊你。”
“所以开心一点。”
陈迦理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迦理手机响了:“……嗯爸爸,到了,在等行李……好的,嗯一会儿见。”
“想想妈妈会烧什么菜?妈妈身体好点没有?嗯?”
陈迦理像小朋友一样乖乖点头。
行李又转过来,陈迦理默不作声地提了下来。
并肩向外走,在感应门又用力握了下手,然后放开。
“爸爸!”陈迦理挥了挥胳膊。
“叔叔好!”荔枝笑得周到有礼。
一起走去停车场,那父子俩护送荔枝找到余师傅的车,看她坐进去,启动,远去。
看后车窗里陈迦理可怜巴巴地一直挥手。
荔枝心里也不好受,直到瞧不见人了,才转身向前。
她发短信:“快跟你爸爸回去吧,外面那么热。你妈妈烧了菜在等你们呢。等你7月份再来上海。”这是发到他284的国内号了。而他用荷兰号发的最后几条傻乎乎的消息也还在收件箱里。荔枝逐条又看了一遍,笑了笑。
“嗯。想你。猫头鹰。”收件箱进来一条新消息回复。
等她收起手机,定了会儿神,余师傅从镜子看她一眼,才道:“累不累?”
荔枝笑笑:“还好,睡了一路。”
“孟总说,可能我们开到市区她也开完会了。你可以选个饭店,等接上她一起过去。不累呢就在饭店吃,累就打包回家吃。”
荔枝想了想:“苏浙汇吧,想吃鲥鱼了。”
“好啊。”
一个小时之后,鲥鱼、油焖茭白、海蜇头、酒香草头、小笼包摆了一桌。
“谈得晚了,还是要招待客人吃个午饭。你先吃,妈妈一会儿过来。乖。”——妈妈。
女儿飞机回国第一餐,就落得这么凄惨,难得孟小铁都加了个“乖”活跃气氛。
“没问题。”她回过去。
没问题,鲥鱼这么香,要什么自行车。
“苗啊,你咋回事,不是说要来接我?”荔枝边吃着,边给苗苗发短信。
过了两分钟苗苗回了:“本来想早上去医院报个到、查完房就请假来接你的。结果有个病人,肝硬化的,上一秒还在跟隔壁侃大山呢,突然就吐血了,上消化道出血,吐了一地……抢救了半天,没抢救过来……我现在从裤子到鞋都是血,等我把自己弄干净再来见你……”
荔枝停杯投箸不能食,鲥鱼也不香了。
她挠挠头,叹了口气:“服务员,麻烦打包。”
回家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上睡裙,吹干头发,往床上一趴,滚来滚去。
飞机上毕竟睡不踏实,发动机就在屁股底下,轰隆作响。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荔枝滚了两下很快又迷糊过去了。
等睡个昏天黑地、起来摸着墙出去上厕所,正遇上孟小铁开门进来。
孟小铁本是一脸疲惫,看到荔枝披头散发行尸走肉的就笑了:“茅草头。”
荔枝也笑:“妈。”
孟小铁走过来抱了抱女儿,细看看:“黑了好多。”
“欧洲空气质量太好,没有灰尘反射紫外线。”荔枝揉了揉眼,算是彻底醒过来了。
“是不是,还长高了一点啊?”孟小铁有点不可思议。
“真的吗真的吗?”荔枝顿时高兴起来,“我在荷兰吃了很多奶酪和牛奶的!居然长高了吗?!”
孟小铁乐了:“看来过得不错,像个小孩子似的。”
荔枝看了眼钟,居然也快吃晚饭了:“我把打包的菜热一下,你先去洗澡吧。”
等母女俩在桌前坐定,荔枝递了筷子过去:“今天是谈什么?是新的器械吗?”
荔枝上大学前后,孟小铁从国有进出口公司辞职下海,和朋友搭伙开了家医疗设备进口公司,头几年也踩过些坑,但他们学得很快,如今娴熟得很了。
“哦,倒和苗苗的牙科有关系呢,在谈牙椅。欧美经济危机,想起中国市场了,折扣比以前大一点,但还是挺贵的,国内现在经济也在观望,我们再评估评估。”
“牙椅?看牙时候躺着的那个?那也要进口的啊?”荔枝午饭几乎没吃,筷子横扫千军。
孟小铁一顿午饭谈着业务吃到三点多,倒是不饿,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两口:“嗯,就是那个。很贵哦,一把椅子十几二十万,可以换辆车了。”
“那么贵!”荔枝震惊,“为啥?”
“气动控制系统。那个小钻头,要能瞬间加速到6000钻/分钟,还要能立刻停下来……之类的。反正国产还不行。还有拍牙的X光片机。现在民营牙科诊所多起来了,连锁的、单体的,这块可能会增加。”
“我天……苗苗以后天天手握二十万!”
孟小铁笑了:“对了,苗苗呢?不是本来说去接你的?”
“嗯,她说碰上一个肝硬化病人突然胃出血,吐了她一裤子一鞋子血……她跟着抢救了半天,没救过来……”
“她不是牙科么,还管肝硬化?”
“不是,他们大四先去大临床实习的,大五再去牙科。”荔枝嚼着一块海蜇头,口感爽利,咵嚓咵嚓。
“胖胖呢?是不是上班了?”孟小铁也是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的了。
“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