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心莹乘马至东郊时,已是中夜。
傅徽之果然在此。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言心莹远远下马,步近才发觉傅徽之并不是跪在坟前,而是盘坐着。
她不确定傅徽之是不是坐着睡着了,便轻轻唤了一声。傅徽之不应。
言心莹便以为傅徽之真睡着了,还放轻了步子。
她走近傅徽之身旁蹲下,却见傅徽之睁着双眼。
言心莹觉出一丝反常,但还是尽量忽视。伸手轻轻揽上傅徽之的肩背,关切地问:“怎么了?”
傅徽之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却不动也不开口。
言心莹搭在傅徽之后背的五指下意识蜷了蜷,将人后背衣衫抓得皱起。“别让我心急好么?”
傅徽之叹息声更重,甚而阖上双目。须臾睁开,以那疲惫至极的声音说道:“我、累了……”
言心莹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温声道:“累了便回罢……”
傅徽之没说话。言心莹便先起身,再伸手托他腋下,微微使力。可傅徽之自己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言心莹自然不会强硬地拽他起身。
言心莹拉他不起也没放手,二人以这样的姿势僵持了片刻,傅徽之忽又开口。
“你这是何苦呢?”
言心莹怔了下:“什么?”
“我说我累了,你还不明白是何意?”傅徽之自己用手撑了下地面起身,言心莹的手自然滑开。
言心莹自是不明白。
傅徽之转身面向她:“那我今日便说个清楚。”
傅徽之离她很近,吐息都扑在她面上。言心莹莫名觉得自己应该在此刻逃离,不能再听傅徽之说下去。可她的双足似戴了百斤的枷锁,令她动弹不得。
傅徽之目视她的双眼,一字字道:“你跟着我,不就是可怜我么?”
言心莹懵然片刻,随即蹙眉,觉得听到了天大的荒唐事。
傅徽之缓缓道:“这些日子,我假作毫不知情,接受了你的怜悯。可我心里却并不能如面上一般不在意。我已忍受了太久,太累了。我不想再忍了,你明白了么?”
言心莹有些无措,甚至没想着去辩驳。她根本不知道傅徽之心里竟一直是这么想的。
“怎么,不肯认?还是你也看不清自己的心?”黑夜中,傅徽之神色莫辨,“那让我来告诉你……你想想自己当初为何出京寻我?是不是因我家中出了大事,你却没能伴我左右,心生愧疚?再说你我上元相逢,你为何跟我,不是因为得知当年竟是你父亲自带人收捕我全族,愧疚难当?”
言心莹说不出一句话,她已心乱如麻。
“后来,你我讲明当年事之始末,我是刻意避了你几日,可你没有避我么?你该是想明白了,你没有对不住我。六年相寻之情早抵了一切!你想放下了,想放手了!加上你知道你父遇刺,便欲借此机会向我辞别,先行回京。若你我便在那时分离……”傅徽之一口气说到此处,似是叹了一声,“怕是到如今都不会再见一面。”
言心莹忽然发觉傅徽之所说,她一句都辨不得。
“可偏偏在那时,我父兄出事了。你想起了八年前你在你阿姐与我之间选择了你阿姐。心觉若这一回你再弃下我,我便太可怜了。”傅徽之故意将“太可怜”三字说得极重,“你开始可怜我了!”
见言心莹仍不发一言,傅徽之道:“我说错了么?你敢说你不是在那刻改了主意?”他深深吐息数回,道,“你以为我需要你的可怜么?收一收罢……”
方才的无措褪去,只余下满腔愤怒。言心莹抬手便朝傅徽之面上一掌掴去。她并没有收着力道,以至于打完后自己的手掌也是又痛又麻。
傅徽之语声只停了一瞬,而后仍将余下的话坚定地说出口:“你根本不爱我,何苦自欺?与其这样折磨我,折磨你自己,不如一别两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方才掌心的麻意褪去,言心莹咬了咬牙,忍不住再次抬了手。
便在此时,远处一阵风穿林打叶。
言心莹闻声下意识偏头望去,却被眼前九尺高的坟茔夺去了目光。
她怔了一瞬,抬起的手掌开始隐隐颤抖。
回头看见傅徽之仍定定望着她,没有要躲她这一掌的意思,言心莹终是缓缓放了手。
她没法在傅时文坟前再动傅徽之一下。她只能逃。
“你不该这样践踏我的真心。”言心莹最后只留下这一句,便匆匆转身跑开。
傅徽之始终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言心莹一路策马疾行。
只有这样流出的眼泪才很快会被风拂干。
傅徽之所说,她一句都不想辨。她清楚自己的心,她知道事实不是傅徽之说的那样。
可傅徽之已那样认定了她,只怕无论她怎么说,他都不会信。不只是傅徽之累了,她也累了。
她本以为与他之间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以为他们之间的情感会愈发坚固。
可事实是只须傅徽之几句话,便能令她数月乃至多年的努力付与东流。
她本以为了解了傅徽之的过去后,她便可以接受他的喜怒无常了。今日方知不能。
听了傅徽之那些话,她只觉伤心、失望,失望透顶!
傅徽之一直在疑心她,只是她自己从未发觉。
她累了,她只想逃离。
待回到村舍时,言心莹面上泪痕已干。她下马,猛拍篱门。
不久白潏露开了门,望了眼她身后,问:“可寻到了公子?”
言心莹却一言不发,径入寝室,开始翻寻收拾。
白潏露跟她后面进来,又问:“娘子这是做什么?”
言心莹怒道:“路上被狗咬了。此处也有狗,我留不住了!”
白潏露愣了愣,显然不明白言心莹的意思,只道:“狗?”她还四下看了看,疑声道,“此处有狗?”
言心莹瞬间被气笑。很快又收敛,故意冷声道:“你家公子没事!在外留够了,自会回来!”
言心莹系好包裹背上,拿了那小漆匣,转身便走。
她走去推开了傅徽之屋子的门,将漆匣狠狠叩在案上。
刚回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言心莹在原地立了片刻,又转身回去。
直到看着言心莹头也不回地出门跨马而去,白潏露方明白言心莹口中的“狗”是何人。
白潏露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追。一想言心莹是见过了她家公子,她家公子自己都不追,她追上也追不回人啊。
白潏露摇摇头,不知这二人之间又怎么了。
不出二刻,傅徽之也骑马归来。
白潏露开门道:“公子回来了。”她从傅徽之手中取过缰绳,欲等他先进门,再牵马进去。
谁知傅徽之久久不动。
白潏露揣测他一番,说道:“言娘子已收拾了包裹,走了……”
傅徽之静了片刻,终是轻轻应了一声,进了门。
他径入自己屋,案上灯火垂死挣扎着,他便看见了灯火下的漆匣。
垂在身侧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傅徽之静立片刻,方步至案边,抬手开了匣子。
匣中空无一物。
“公子……”白潏露在他身后小声地唤。
傅徽之合上漆匣,道:“没事,你去睡罢。”
“是。”白潏露三步一回头,见傅徽之一直静静站着,叹了一声回屋去了。
白潏露走后,傅徽之转身合了屋门。
他添了灯油,又去寻笔墨纸砚。磨了墨,提笔写信。
写到一半,他又停了笔,怔怔地望着屋门方向。似能透过屋门看见更远的地方。
傅徽之便这样枯坐到了天明。
天光透进窗纸那刻,傅徽之回神,将案上那纸置于灯台上,引了微弱的灯火烧了。而后重新写了封书信折好,藏入怀中。
朝食过后,傅徽之对白潏露说道:“你去言家或燕国公府寻一寻她。若皆不在,可去城外客舍寻。”
白潏露自知道这个“她”是谁,小心问道:“若寻到言娘子,公子可有话要我带给她?”
傅徽之默然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白潏露只能先去打听言心莹的下落。
…………
戌时将过,京城门早闭,城外居住的人也各自回了家。
城东槐树林中无闲人。
傅徽之正阖目背靠一株槐树而坐。
约莫二刻后,有杂乱的步声渐近。听声音约有二十余人。
很快那些人便走近了。
傅徽之睁眼看时,黑压压一众人只举了两根火把。
借着火光,他识出了为首之人是庞伯达。
庞伯达今日未蒙面,也换了身衣裳,但直觉告诉傅徽之庞伯达便是蓟县外刺杀他们的锦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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