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还好吗?”
“还好,谢谢阳子关心。还有,好久不见。”
阳子再次见到由理来上课,是近一周后。对方松垮垮地裹在初春的短外套里,原本圆润的小脸变本加厉地瘦了一圈,显出生鸭蛋那般发青的白,薄薄的唇也毫无血色。黯然无光的哀怜的眼神仿佛在说:自己又变回孑然一身了。
对外的缺课理由是不小心吹风受了寒,因此生了一场大病。从对方勉强的笑容上,阳子知道没那么简单。
午休时,从由理那里阳子得知了堇子已离开日本赴法的消息,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之后呢?”
“……什么之后?”
“前辈没有留下新地址吗?”
“法国那里的地址,倒是有一个。”由理迟疑着。
“原来如此啊。”
阳子内心感到安慰。从旁观者视角,她猜测堇子不会就这么放着境况不佳的由理不管,无论是出于前辈的责任感还是什么——虽然这样揣摩的立场有些微妙,但她此时已经能够坦然接受、甚至乐于感受那些“特别”的关系性的存在。
堇子与由理就是这样一对特别的Soeurs。
“那就回信吧。留下地址,难道不是希望得到回信的意思吗?”
“还可以继续……吗?”
由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微扬着脑袋,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那神情令阳子实在心中不忍。
“如果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
阳子望着窗外大朵盛开的椿花,自顾自地说着。
正如阳子预料的那样,不久后,堇子从海外远道而至的明信片与信件远渡重洋来到了由理手中。明信片上印着巴黎圣母院的手绘图,思念之情写了整整两张纸,仔细地折成了长方块。
由理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振作起来,每次收信与回信时,红扑扑的脸上挂满藏不住的雀跃,俨然是恋爱中的少女的模样。回信一次比一次长,内容也一次比一次巨细无靡,从今天上了什么课、遇到什么人、到哪里逛街途中遇见一只三花猫之类,都会仔细地诉说。她全身心的情绪都被那薄薄的几张纸牵动着,愈发明显地表露而出。
但随着时间推移,阳子的不安感也日渐增长。她并不知道堇子是如何对待如此延续下来的书信关系,但某次阳子与由理久违地一同下课,不小心与松平家脸熟的侍卫官打了照面时,她便隐隐觉得,身旁少女正步入极危险的境地。
这天,由理出乎意料地安静。走路时也神思恍惚地盯着脚尖。一开始,阳子以为那是松平家的人跟得很近、令由理内心不舒服的缘故。
“今天子爵家的侍卫官也在背后跟着哪。最近这几周,每周都能见到他们。”
“……不管了,随他们去吧。”
“没问题吗?”
“……”
“由理?由理?你怎么了?”
走在熟悉的小道上,由理突然停在了原地。随后猛地拉住了阳子的衣袖。
“我……我——我想逃走。”
“你……”
“我不想呆在这儿了。我想去法国。”
“由理……”
“爸爸妈妈昨天来东京看我了。”
“然后呢?”
“他们是奉子爵的命令来的,劝我退学,准备嫁人。辉光君从疗养院出来了,马上要回东京来,也就这个月的事了。我、我——”
她的小脸在光线下变得煞白,双唇不自觉地颤抖。
辉光是那个传说中残疾的未婚夫。阳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从由理嘴里说出,而她此刻的脸色宛如避蛇蝎般难受。
“由理、由理……你冷静一点。”
阳子扶着她站定,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傻话”,最终只是克制地安慰,拍着她因情绪不稳定而上下起伏的背脊。由理一手撑住道旁公用电话间的格子门,好不容易站稳。
一只雀儿飞过来,停在电话间顶棚数秒,又拍拍翅膀离去。
“要是能离开这儿就好了。但是,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是啊。背信弃义可不行。”
由理惨然一笑,将手里的提包紧贴在心口。阳子知道那里放着她上一封收到的信。由理一直如此,将堇子的上一封来信随身携带。她突然内心也跟着挫败,如同投入湖水中的小石子,一路直直地沉下去。
半个多月后,由理从学校消失了。但这次不是旷课,而是松平家派人来办理了退学。阳子也很快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松平家有人成婚的消息。
阳子的第一反应是,大洋彼岸的堇子是否知道——不,还是不要思考为妙。
身边的座位再次猝不及防空下来。但教室里空下来的座位并不止这一个——女学生读到二三年级中退去嫁人,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寻常不过。夸张的时候,一个班级到了三年级甚至会少掉近一半人。空下来的桌椅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们读书的痕迹从未存在过。
阳子站在校园里,盯着眼前的花圃。早春的花此时都已开败,枯黄的花瓣零落在土壤里。园丁们尚未来得及更换花朵,花圃里满目衰败景象。
“怎么了?今天这么无精打采的。”
熟悉的自行车铃声传来。阳子回过头,对上真子的笑脸,被拉上后座。扶着真子时,她有些庆幸真子此刻还在身边。
“……由理回家结婚了。我的同桌。”
“哦,就是之前和音乐部长交往的那孩子吧?”
“你也知道么?”
“可不是,那会儿仰慕部长的人可不少,闹得沸沸扬扬的。怎么样,嫁得如何?”
“是有爵位的人家。”
“那很不错嘛。”
“但对方身体有些……”
“哦。但总而言之,算是组建了家庭,作为女人也算圆满了。对吗?”
“真子……很向往婚姻和家庭嘛?”
“才没有呢。只是,大家不都是如此吗?”
“真子在想什么?”
“在想,将来阳子会进入怎样的家庭、拥有怎样的人生……之类的。一定会比由理更幸福。”
“……笨蛋。”
“喂,我是真心的哦。希望阳子幸福。永远像现在这样。不,比现在更幸福。一定得幸福啊,我说你!”
“……”
车子驶入巷道。再次经过熟悉的飘着饭食香味的洋食堂,这次留声机里传来绵软的男声,大煞风景地唱着黄昏时的悲恋。
“……一旦黄昏逼近,怅然若失就是无止无尽。
在忐忑不安的心上,映照出谁的身影?
思念着你,虽然嘴唇并未褪去颜色。
泪水婆娑,今晚夜色逐渐深沉。”
宵闇せまれば悩みは涯なし
みだるる心にうつるは誰が影
君恋し唇あせねど
涙はあふれて今宵も更け行く
黄昏时青灰色的石板路上,悲凉的氛围骤然而起。阳子久未再接下话头。
她此前对毕业结婚之类的事完全无感,但真子方才明显的无心之语却令她颇不自在。尽管那只是客套的场面话,听闻有女孩结婚的消息,社会普罗大众的态度大抵如此。
在这个时代,对年轻女孩而言,从女学校离开就意味着要踏上婚姻的道路了。堇子那样为自身虚无缥缈的梦想出国留学的行为,若无家中长辈支撑,无疑是大逆不道的奇观。
但无论是由理还是姐姐静子,她们对命运袭来时默然接受的姿态,令阳子开始害怕。
——不要。不要发生。那样的事不要降临。
——你也是。
阳子将真子的腰环得更紧了一点。感受到这份亲昵的靠近,对方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以便阳子靠得更舒服。
——现在就很幸福了。
但那幸福在时间的界限里严重溢出,如同开了倍速般从指间飞速溜走。
在她们身后,沉甸甸的椿花从枝头吧嗒一声落下,融成艳红的一滩泥。
时光匆匆流逝。又是新的学年,新的开端与告别。踏入上级生领域的阳子在学期伊始被选为了四年级的年级长一职。
但这年的夏季异常闷热多雨,花园里的花也枯败得比往年要早。以至于花道课上,给学生们的花材无论成色还是新鲜度都不及往年。
阳子拿到了边缘干枯发暗的荷叶、雪柳、木莓叶、枫叶与藤本月季的花苞,按自己的审美构思将其依次置于浅水盘中,组合成描绘夏日之景的“盛”花。
“嘶——”
一切按部就班娴熟地进展。唯独最后调整花苞的位置时,阳子的右手在弯折茎杆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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