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越流越多，抛沙一般撒了下来。
两人关系走到这一步，分开明明是解脱，究竟为什么难过，她实在难以分说清楚。
发现兰芬真实面目的时候，她也是发自内心地痛过。
大抵每一段关系，不论好坏，到了谢幕之时，总是让人伤感的，毕竟曾经那样诚挚而热烈的投入过，相信过。
良久，她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蓝布包的表面。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感受着那份实实在在的厚度。
这里面包裹的，或许是他生于商人之家，耳濡目染积累下来的经验，也是作为夫君，笨拙又迟来的愧疚与牵挂。
阴差阳错，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她满心惘然。
牧笛又噔噔上来了：“二奶奶，方才二爷忘了告诉您，万府里二公子大喜，咱们太太和二爷都已送了贺礼去。亲家太太说，万二公子身体抱恙，晚些日子办庆宴时再来相邀。”
万山雪点点头。
牧笛传了话却不走，仍旧呆呆站着，欲言又止，眼神却直往外门口飘。
她洞悉他的心事，笑道：“你是想跟红璎作别么？去吧，她在隔壁房里。”
牧笛眼睛一亮，语无伦次说道：“我……我还以为奶奶生了这场大气，从此再不许我跟红璎姑娘说话呢！”
“那是什么道理？莫说我与你们二爷尚有夫妻之名，便是来日我俩散了伙，你们终究还是故人。”万山雪嗔笑。
牧笛听了这话，满脸的笑容蓦地收住，垂着头用鞋尖蹭地，好一会儿才说道：“二奶奶，二爷他如今是真心的想待您好。”
说罢连耳根子都红透了，不等回应扭头就走。
万山雪默然坐了一会儿，听见楼下崔明之在说话，便走在窗帘后面，只听他说道：“二奶奶在这里，你们须得多费心。生意上的事，无论大小，耐心些仔细教她。账目银钱，务必清晰，由她经手亦可。若有人敢因她是女子，或以别的什么缘由，轻慢欺生，掌柜报与我知道，我是决不轻饶的。”
最后一句，隐隐带上了厉色。
丰德稳重应承下来：“二爷只管放心，山水迢迢，万事保重。”
不多会儿，牧笛也到了楼下，主仆俩翻身上马，一前一后消失在了街角。
她摇摇头，重新洗漱一把下了楼。
丰德还伫立在门口，朝着崔明之离去的方向长久地注视着，她看得清楚，他侧脸挂着一颗泪珠，将落未落。
心里不由得暗自讶异，崔父故去那么多年，连崔明之这个亲儿子说起来都已经云淡风轻。单凭当年的主仆情，丰德不仅可以做到忠诚无二，还对故人之子如此上心牵挂，当真难得。
见她下来，丰德用袖子胡乱拭去眼泪，牵强一笑。
“丰叔别太担心了，二爷定会平安无恙归来的。”
丰德低头掩盖泪意，哽着嗓子说道：“一时激动，让二奶奶见笑了。我不过……唉，就是有些心疼他，年纪轻轻的孩子，这些年很不容易。”
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彼此静默一会儿，她岔开话题说道：“丰叔，大概的流程我已经明了。后晌我想着先从辨认货物开始学习，不知道这思路对不对。”
“正该如此。”
丰德颔首，取来了不同档次的丝绸，将产地做工一一说与她听，又教她如何通过丝绸的手感、密度、光泽等来区分质量。
陆陆续续有客人进店，她就勤勉跟在一旁，细心学习寒暄留客之道。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伙计们在做打烊前的准备，她才骤然放松下来。虽满身疲惫，精神却好极了。全然不同的世界，虽然只学到一点皮毛，可透过这个小孔，便能窥见广阔无垠的天地。
她帮着收拾完，对掌柜说道：“今日辛苦丰叔，简直如教幼儿学步一样，一点一点传授于我这个笨学生。这份恩师情，我记在心里，往后再图报答吧。若是我言行举止有不当之处，还请丰叔直言不讳。”
丰德笑笑，躬身道：“二奶奶何须过谦，明日再见罢。”
到了夜里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敲打在瓦片上，直到天明也未停歇，推开窗子，潮湿的土腥气和寒意扑面而来。
雨天客稀，她捧着崔明之的生意经看了半晌，与丰德打过招呼，便吩咐红璎备好礼物与她回一趟万家。
马车停在万家侧门，绕过影壁，穿过熟悉的回廊，她忽地停住了，环视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陈年旧事如水草缠绕上心头。
出发前橘霜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今日是单日子，按着此前约好的，我方才悄悄与孙夫人身边的芳林姑娘见了一面。她说花露精神稍好些了，一有力气就开始写，写一会儿哭一会儿，看得人心里怪恓惶。老将军和夫人当真仁德，请了相熟的大夫为她诊治疗养。”
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要与万家彻底决裂了。
兰芬在起居的小花厅里等着她，临窗坐着，屋子里摆着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添了几丝清芬。
一见她进来，兰芬便放下茶盏，伸手唤她：“好孩子，我一瞧见你，心里总算是敞亮些。你瞧瞧咱们家里今年这等不太平，一个费事的绣儿不够，又来一个锦儿胡闹。真折腾得我死不能活不得的。”
万山雪故作不知笑道：“母亲这话只可跟我说。若是叫外人听去，得骂咱们不知足了。二弟才刚中了举人，天大的喜事，放在别人家要大肆庆祝的，母亲还生什么气？”
兰芬叹口气说道：“锦儿那孩子你是知道的，心气高，就为了这次排名靠后，从昨儿放榜起，他便像是被抽了魂似的，茶不思饭不想，日夜只守着书卷，说什么也要在明年会试里一雪前耻。本来就感了风寒，又这么不要命的使劲儿，四更天丫鬟就来说发起了高热，烧得滚烫，早起喝了药又捧着书卷，怎么劝都不停……”
她说着说着嗓子便哽住了，泪珠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只怕这部分眼泪，有六成都是因为花露失踪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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