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
“现在胃部感觉如何……”
“血常规……”
医生护士做了很多检查,才松口将赵惊鹊转移进普通病房。
病床上沾染血迹的床单被褥已被更换,赵惊鹊静静靠坐其上,像一具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混浊的眼珠定定看着点滴一点一滴流入身体,仿佛盯着维系她即将消逝的生命的纽带。
门口是何人在与护士交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隔着一道门飘进来,破碎的字音根本拼凑不出语句。赵惊鹊亦分不出精力去在意,她只顾呆滞地、长久地凝视着天花板,宛若一具等待着被抬进棺柩的骸骨。
病房门随后被人轻轻推开,除过门扉开合的细小声响,几乎听不到来人的脚步声,赵惊鹊尚未全然消散的意识还对这点响动有反应,她愣神许久,才慢慢转动瞳眸,一点点将来人的样貌收进眼底。
“?”
她在惊讶之余,泛上心间的还有如同潮水一般的寂然,以及一种因“果然如此”的念头带来的安定。
被推进抢救室前隔着屏幕看到的女孩此时就站在她面前,巧笑嫣然,黑亮的眼眸却透不出丝毫情绪。另一名陌生的女孩护卫一般站在她身侧,柔顺的白发披在身后,她专注的视线一直停在万帆云身上,没有分出一个眼神给赵惊鹊。
“你......”赵惊鹊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了,一开口却只能淌出几声微弱破碎的低吟,她想问你们是来替吕缈缈报仇的吗,可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问出口。她茫然地看向万帆云,目中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祈求。
万帆云轻快地挥了挥手,上前几步睁大眼睛凑近了打量赵惊鹊,末了煞有介事地一点头,抛出一句让赵惊鹊全身的血液都凝滞的疑问。
“昏迷的时候,你梦见了什么?”
“......什么?”赵惊鹊艰涩开口,声音轻而小,带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惶然与心虚。
万帆云歪头,表情与语气都是如出一辙的无辜:“醒过来之后,你这里......”她圆润的指尖在赵惊鹊眼前一晃,“充斥着死寂、缅怀、痛苦、愧疚、以及一丝决然。”
“所以我猜,你是梦见了什么人。这个人一定是你在现实中无从得见,且你对其抱有巨大的遗憾与愧悔的那位。”
“并且你已存死志。可这不合常理,你知道吗?当人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之后,你心底最后的求生欲是会被激发出来的,即使你再怎么想死,你求生的本能是与生俱来的,正如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你的生存本能是镌刻在DNA里的东西。”万帆云俯身,漆黑的眼睛直直盯视赵惊鹊,赵惊鹊心神慌乱之中,竟恍惚升起了万帆云的眼眸化为黑洞吞噬她的错觉。
“但你从鬼门关回来之后,眼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赴死的决然和对生的厌弃。”万帆云直起身,在病床边来回踱步,好似真的在拧眉思考,“这是为什么呢?”
“有什么人是你必须死去,才能面见的?”她轻轻笑了下,“是已死之人。”
“所以赵惊鹊,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见到吕缈缈吗?”万帆云问,赵惊鹊没有开腔,但万帆云并不需要赵惊鹊的回答,她像小孩子玩推理游戏一般,津津有味且自娱自乐地说下去,一时间整个病房只剩下她的自言自语声。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就在思索,是什么让你在一场抢救之后下定了决心?然后我就想到了梦,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人的梦境与人的潜意识层密切相关,表达了人被长期压抑的情感需求。你一定做了个美梦吧,所以当你醒来,现实的落差才会更深刻,所以你才会渴望死亡,因为你希望死亡将你带回梦境之中,这是你唯一想到的方式了。”
万帆云提起裙摆优雅行礼,模样矜持又自傲,她的唇角勾出一个弧度,比幽冥的鬼火更加惊心动魄:“现在,告诉我,赵惊鹊,你是梦到吕缈缈了吗?”
赵惊鹊全身的汗毛竖起,顿感毛骨悚然。
才见面不到一刻钟,对面好像已经将她完全看透了。
万帆云似乎看出了她的慌乱与紧张,笑眯眯地说:“别怕。”她的语气是全然的无害,但赵惊鹊心却因为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提到了嗓子眼。
她脸色苍白,半晌才勉强问出一句:“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为什么?”万帆云重复一遍,疑惑道,“那我要问什么?”
“是问你为什么见死不救?还是问你对吕缈缈的看法?还是问你为什么要做出现在这种选择?”她语调轻缓,与赵惊鹊想象中的质问与怨怼完全不同。
“可是,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早就猜到了啊。”万帆云微微睁大眼睛,面上满是不解,“因为你懦弱,因为你惶恐,所以你选择牺牲吕缈缈来成全你的个人利益,但同时,你又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所以在吕缈缈死后,你饱受良心折磨,到了现在,你认为你应该用死亡赎罪。”
“我猜的对吗?”万帆云修长的指尖轻轻戳在赵惊鹊的心口,宛如悬在她心脏上的锋利匕刃。
赵惊鹊无言以对。
“......你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应该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为什么还要费尽精力跑这一趟?
万帆云后退几步,坐到了空着的陪床边,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长裙,层层叠叠铺散在床上时像极了盛开的鸢尾。
“很简单啊,因为我并不认同你的想法。”万帆云摆摆手,微微嘟起嘴,屈起一根手指置于脸颊旁,像在绞尽脑汁思索一般,而她轻快的、仿佛在玩什么心爱的游戏的话音紧随其后。
“唔......‘你还年轻,当时没有与那三人抗衡的资本,明哲保身是明智之举,’‘造成这个结果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啊,’‘人总会犯错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哈?你不会以为我会这样劝你吧?”万帆云一字一句细细数完,话音一转,勾起一抹恶劣的浅笑,慵懒的语调裹着最尖锐的毒刺,深深地扎进赵惊鹊鲜血淋漓的心脏。
“不会的。”万帆云收起所有表演用的假笑,为赵惊鹊敲下了审判锤,“赵惊鹊,发生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改变,所以不需要找什么借口,你,就是吕缈缈死亡之中的帮凶,不管过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不论你是生、是死,这个事实都没有机会改变。”
“但你以为死亡就是赎罪了吗?你以为死亡就能求得吕缈缈的原谅了吗?”万帆云倾身向前,双手做塔置于下颌,弯起的眼瞳里有眸光在明明灭灭,“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你,配出现在吕缈缈面前吗?”
赵惊鹊想作出回应,可她的嗓子好像被彻底堵住了,挣扎许久才从喉口挤出破碎的呜咽与呢喃:“我知道......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我胆怯、懦弱、卑贱,我一直都知道这样苟延残喘的我,不配出现在吕缈缈面前,不配乞求吕缈缈的原谅,我只是......我只是除过死亡,想不到任何能够稍稍洗净我满身肮脏烂泥的方式了。
“你知道,可你还是要这么做。”万帆云拔高嗓音,她清澈的瞳孔倒映着赵惊鹊几近崩溃的面容,不禁染上几分薄怒。
秦孚羽想拉住万帆云,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上前。
她相信万帆云心里自有揣度。
尽管赵惊鹊快要情绪崩溃了,但万帆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适可而止。她只是用极度平静的语气一层层剥开赵惊鹊隐藏在更深处的情感,继续一遍遍凌迟赵惊鹊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其实你未尝不知道吕缈缈并不会怨恨你,她是那么好的人,所以她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可你根本无法面对自己的罪孽,你厌弃自己,可你无法逃离,你日夜被你的负罪感折磨却不得解脱,你以为死会赎清罪孽,如此才能解脱你的魂灵。”
万帆云冷笑出声:“请问,抱有如此想法的你,与曾经冷漠以对的你,有什么区别?不一样懦弱无能吗?”
许是坐得太久,万帆云细细抚平褶皱,站了起来,还微微整理了一番垂落的卷发:“吕缈缈,施清梦希望你能走出负罪感,好好活着。你自己选择背着负罪感死去,用死亡作为惩罚自己的最高手段,以自暴自弃的方式赎罪。”
“但我不觉得这两种方法是最好的。”万帆云逼视着赵惊鹊,眼神锐利,“所以,我给你提供另一条路。”
“一条直面自己的罪孽,不辜负任何人的路。”
晕眩感冲上天灵盖,在整个世界颠倒的错乱感中,赵惊鹊战栗着吐出自己的回答:“......怎么做?”
万帆云轻敲铁制的病床棱边:“替他们见证一切。”
“把你自己,不再当做你自己,而是当做无数个像吕缈缈那般含冤而死的人,留存在这世间的见证者。”
“你要替他们见证迟到的正义,见证对罪恶的判决,你仍然背负着你的罪孽,但这份罪孽不再是压垮你的秤砣,而是你手中的利刃,你要用它去守护你曾经未能守护的一切。”万帆云低笑,脸颊便浮出两个酒窝,“如此,当你死之后,你会跟他们相视一笑,告诉他们,我没有辜负,你们曾经来过。”
“赵惊鹊,你敢吗?只要你说敢,我会为你请最好的主刀医生,给你用最好的药物,你可以死去,但你不该以这种方式死去。”
万帆云垂眸,神色竟莫名有些怜悯与哀伤:“因为你要为吕缈缈,留下她应有的痕迹。”
赵惊鹊好像已经不会呼吸了,她的心脏跳动收缩得厉害,好像濒死的回光返照,尖锐的疼痛感带来一丝还活着的真实感,她的眼眶胀痛得厉害,似乎一眨眼便能流出血泪,她的身体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法扼制的澎湃心绪。
复杂的情绪冲刷着她的血液,浸润着她的骨骼,而后深入回忆,侵入脑海。
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我真的配吗?她不断地诘问自己,可思绪却飘到了她本以为被埋葬被掩藏的过去。
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说:“......我不会妥协的,今天退一步,明天退一步,总有一天会退无可退。”
是谁?赵惊鹊竭力在记忆中找寻着,纷乱的碎片一闪而过,带来一瞬的灵光,她恍然——是了,这是吕缈缈的声音啊。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好像是吕缈缈第二次被三人拖进厕所弄得满身是水,她偷偷跑去给吕缈缈送了一条毛巾的时候,看着一身狼狈,头发滴着水的吕缈缈,她忍不住劝:“要不你跟他们服个软吧,只要你服个软,他们说不定很快就失去兴趣了。”
吕缈缈坚定地摇头:“不。”
“为什么?”赵惊鹊很困惑。
被冰水冻得直打哆嗦的女孩笑了笑,她站得笔直,傲得像一棵青松:“我没有错,所以我不需要服软。况且,他们能选择放过我,自然也能选择继续霸凌我。”
“把自己的希望放在人渣身上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赵惊鹊气急,她指着吕缈缈滴水的校服:“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他们背后有资本!你懂不懂,暂时服个软蛰伏下来不好吗?为什么你一定要以卵击石?”
吕缈缈还是摇头,她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女长相,软乎乎的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模样。可是她真倔啊,一点儿都不愿意妥协,一点儿都不愿意服软,她认为不对的,永远都不会改口,就算打折她的骨头,她给自己的躯体扎上钢筋都不愿倒下,就算砍下她的头颅,她也要用最后的力气呐喊出声。
赵惊鹊曾经并不理解她的想法,她赌气离开之后,很快便被褚宇阳三人找到欺负了一顿,作为她“擅自给吕缈缈提供帮助”的惩罚。
她产生过怨恨,她产生过委屈,她曾以她浅薄的观念去忖度吕缈缈。
可井底之蛙怎知天地浩瀚,朝生暮死的蜉蝣怎知岁月的悠长?
她忽而又想起曾经瞥见吕缈缈作文本上的字句,一笔一划清晰如昨。
——“当你下次路过,清风万里,柳絮纷飞,便知我来过。”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你亦在拼命留下自己来过的证明啊。
原来,清风在为你呼喊,流云在为你描画,星子在为你闪耀。风停了,便融进幽峡潭影的笛声里;云散了,便聚在竹林变换的光影内;星隐了,便跃上曳曳不灭的烛火中。
原来自以为是的人,一直是我啊。赵惊鹊如此想着,她早已泪流满面,却还记得万帆云还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其实已经不用选了。赵惊鹊自嘲似的笑笑,选择忘掉罪孽好好活下去会辜负吕缈缈,选择用死亡赎罪会辜负吕缈缈,姥姥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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