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都岛是一座有些历史的人类聚集地,但与日本群岛上那些小岛也没什么不同。自享保□□时一条巨大的鲸鱼搁浅于万年青滨开始,它才逐渐开始染上独特的色彩。
如同神话再现般的景象,让这里埋下了虔诚的种子,而之后的每一点一滴神迹,都让这颗名为“蛭子信仰”的树更为庞大。
人们相信海上漂流来的东西寄宿有神明,在那个民智尚且昏昧,时代仍然蒙着一层暗色的时期,靠近海、以海为生的这里天生有着对漂流神的信仰。
享保□□时登陆这里的是鲸鱼?不,那是蛭子命、是蛭子神大人——
在蛭子神大人的保佑下,淤能碁吕岛成功度过了那次饥荒。
随着时间流逝,淤能碁吕岛变为了日都岛,而时间也来到了热武器大展身手的时代。
不幸的是,灾祸似乎也随之露出了自己可怖的獠牙。
在战前,岛上不少人都言之凿凿地声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不觉得自己遇上了什么鬼神,而是觉得自己得了影子病——这小小的日都岛上特有的地方病,并为此更虔诚、更拼命地向蛭子神祈祷。
得了影子病,就会变得能看到影子,看到了影子,便会被影子杀死,而影子会接着伪装成它杀死的人,直到杀光那人家里的所有人。
“……也就是这样了。”南方龙之介耸耸肩,颇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无聊的故事?感觉和都市里的二重身也差不多……”
“怎么会。”诸伏高明若有所思着小小地恭维了一下,却不让人觉得敷衍,“不过,作为旅游点来说,倘若将这种恐怖类的怪谈推广开来……”
追求恐怖与不详的旅游者到底还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连看见旅行景点的高价宰客新闻都会望而却步。
“对吧?我也觉得不太靠谱……”
虽然得到了南方龙之介的共鸣,诸伏高明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他眨眨眼睛,温和地笑着便打算结束话题,但在准备离开之前,他却意外地看见了从前台抽屉里延伸出、卡在外面的半截编织绳。
那种光滑的感觉、再加上之前隐隐约约听到的滚动音……
他停住脚步,举止自然,礼貌地询问起了似乎是自己刚刚想起来的事:“说起来,南方同学,你知道哪里有卖救生哨的吗?”
诸伏景光眼里闪过一丝恍然,而降谷零却颇为不解。
他们接下来要去的不是菱形医院吗,为什么会需要救生哨……?今天的行程已经紧凑到还要再加塞一次海边游玩了?
诸伏景光拉了拉他,用耳语般的音量小声解释了一会,两个小学生旋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主要是在向降谷零科普犬井户缔在这方面的靠谱之处,颇为骄傲地夸耀起了犬井户缔的听力,让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大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而降谷零就直白多了,认认真真地点头,连那种明显是夸张化了的说辞也全盘接纳。
“不过其实也不一定会用到……”诸伏景光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小声笑道,“之前KIKI给我的那个,我戴了好久,都从来没用上过哦。”
不过,那个东西放在哪里去了来着?他倒是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降谷零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就和你包里的指南针、地图、铁丝、刀片、胶带、鱼线一样,备用而已吧。”
诸伏景光点点头,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而听力很好的南方龙之介却从前台后面投来了堪称惊慌的视线。
前面的那些还好,后面的那些是要怎么样……!现在的小孩子这么缺乏安全感吗?!
“……南方同学?”亲口指点了弟弟该怎么带应急品的诸伏高明轻咳一声。
“啊,那、那个,救生哨的话,小早川百货里应该会有……啊,稍等一下!”南方龙之介干咽了口唾沫,回答了半截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从前台的抽屉里拎出一大把——这个计量单位确实有点夸张,但足够写实,“其实我这里也有好多来着,我都快忘记了……诸伏同学要多少?请随意取用吧。”
一直安静看着的犬井户缔忍不住发出了小声的、但足够所有人听到的嘀咕:“简直是批发……”
“……就算是批发,也不是我批发。”南方龙之介倔强地为自己解释了一下,“我经常会去小学帮忙做救生员,每次那里的老师都会发一个哨子……不知不觉就这么多了。”
小学校的救生员……和第一印象一样,南方君确实是非常值得打交道的人。
诸伏高明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非常感谢。”他挑起了三条银灰色的编织绳,自己留下一条,另外两条则分给了两个小学生,换来两声童音清亮的感谢,“之后我会回礼的,南方同学。”
“那倒不必,太客气了……嗯,犬井同学,你不要吗?”南方龙之介晃了晃手里的那一大把。
“谢谢,不过不必了——”
银渐层的高中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神情里有着隐晦的自得,看来刚刚诸伏景光的夸赞到底让他翘起了尾巴。
“我是听哨音的人!”
南方龙之介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但还是试探性地鼓了鼓掌。
“无论在哪里……唔唔……”
看到南方的弟弟这么捧场,兴致高昂的犬井户缔还打算说些什么,但诸伏景光却不敢让他继续自由发挥下去了,他和降谷零一人一边,拉着银渐层大猫的手,连推带拉,在诸伏高明有些冰凉的眼神中把他拖出了民宿——
“你在说什么笨蛋话啊……!”
这是诸伏景光毫无力度的指责。
“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这是非常担心南方龙之介会联想到什么的降谷零。
诸伏高明留在最后,有些歉意地对一头雾水的南方龙之介笑了笑,看起来还是那么沉稳,南方龙之介却从他匆匆的步伐间依稀看出了一点狼狈:“见笑了。”
“那么,我们就先出发了,之后再见,南方同学。”
“啊,是,之后再见……一路顺风?”南方龙之介迟疑着挥了挥手,“需要准备晚饭吗?”
“……不,不用了,非常感谢。”
诸伏高明回绝了他的好意。
*
寻找青岛真味的一路意外得顺利。
这位临时被拽过来兼任护士的金发女性,之前就有些医护基础,再配上胸前被藏在外衣下、偶尔随着动作晃出的十字架和温婉的笑容,看护风格温柔又体贴,带着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使得她即使是异教徒、外来者,也在入驻医院后短时间便成了所有日都岛常驻居民的话题,迅速融入了这里。
但和南方日鹤说的不同——她的记忆仍然因惯性而停留在三年前——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传说吗……平常忙于工作,还真的没有和大家聊过这么久远的话题呢。”青岛真味摘下口罩,像是卸下什么重担般微微松了口气。她脸上的笑容浅淡,却比早上那样眉眼弯弯更为真实,连感谢也同样真诚,“谢谢你们特意来告诉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奇怪的病症一例接着一例,菱形医院本来就只有菱形医生一个医生,根本忙不过来。”
“不用客气,不过是受人所托。不过,青岛小姐说的奇怪的病症是……?”诸伏高明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这样的。”似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或者说,不是有必要隐瞒的事,青岛真味出于护士的本能,耐心解释了起来,“有一部分患者出现了严重的心理缺水症状,他们生理指标一切正常,但是却可以喝下几乎等于自己□□的水……”
“那样的话,会水中毒吧?”降谷零仰起头提问道。
这是他们来的路上就商量好的分工。
犬井户缔负责(物理上的)嗅探,诸伏高明负责把握大方向——探索医院、主导话题,而两个小学生则负责本色出演,刨根问底地发挥自己的好奇心,问一切觉得奇怪的问题。
人类对弱于自己的人总是怀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轻视之心,更何况是年岁尚浅的小孩子?他们那份伴随着轻视的“宽容”和难以自抑的想展现自己的“优越”,正是一行人需要的。
“……确实产生了水中毒症状,不过奇怪的是都很轻微。”青岛真味有些吃惊地看了降谷零一眼,也就是在这时,她才恍然察觉到降谷零也是漂亮的金发。
混血儿还是外裔……?
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打量一瞬,肯定地下了判断。
是混血儿。
说实话,这是该早上第一时间就发现的事。
对遇见的每个人都给予平等的注视和观察,并温和友好地进行交谈,尽最大可能博取他们的好感一直是她的行为准则——但在漫长的通宵过后,她确实有些反应迟钝,以至于只完成了分析,却没能理解。
……这四个人,光从外表看的话似乎是两对兄弟,黑发的两个血缘关系非常明显,金发和白发的两个却没什么共同之处,五官的相似度不高就算了,甚至连肤色都有点截然相反的态势……
晒过头的颜色?不,不像。那孩子的肤色非常均匀,光看色差的话甚至应该算得上是很少晒太阳的人……是天生的肤色。
前来的理由……南方家的女儿早上已经说过了。她去了东京读书,带来的同学住的也是她家的民宿。唔,几个来旅游的高中生,不足为虑。
“真正的问题是,他们在实在喝不下去之后,会开始把这份对水的渴望转为更迫切的行动。”
尽管脑子里还在转着毫不相干的事,青岛真味的话却没有停止,仅仅只产生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
她的神情困惑而不解,还带了丝因为无法理解而产生的不安:“这两天又有三个人因为拼命泡在浴缸里不肯出来,而被家属强行带过来了。”
“简直像是缺水的鱼一样。”
“患者非常想泡在水里……?”幼时曾经围坐在电视机前,沉迷于动物科普系列的诸伏景光迟疑着想了想,试探性地提出了猜测,“那样的话,会不会是有寄生虫?”
青岛真味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她湛蓝色的眼睛里依次闪过否定、思索、怀疑,最后定格在了恍然大悟上。
“……铁线虫。”她喃喃道。
“这倒是一个全新的思路,说不定是从未见过的寄生虫……抱歉,谢谢你们帮龙之介君来给我带话,之后我会上门拜谢,今天暂时先到这里,我要去跟菱形医生说一下……失礼了!”
女性飞似地消失不见了。
“……这算不算计划失败?”犬井户缔溜溜达达地从诸伏高明的身后绕了过来,在青岛小姐带他们来的员工休息室里开始打转。这边耸耸鼻子,那边凑近看看,如果不是姣好的面容和认真的神情,他现在看起来一定是那种超级惹人烦的痴汉形象——
诸伏高明拎住了某只嗅着嗅着越来越偏向私人物品的临时警犬,神情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不,我倒觉得刚好。”
他和两个想到一块去了的小学生们对视一眼:“今天的医院里只有青岛小姐和菱形医生,而现在……”
诸伏景光拿过那本桌子上的病例本,降谷零左右看了看后又借走了青岛小姐的便签纸和笔——在诸伏景光的提醒下,他甚至是先揭下来一张后才开始抄写房间号和姓名、症状、入院时间,以免在便签本上留下印痕。
在两个人的默契配合下,诸伏高明只是几个呼吸间便从小助手们的手里得到了需要的资料。
犬井户缔:?
你们为什么那么熟练啊?
他看了看正根据记忆复原桌上物品位置的降谷零,又看了看和蹲下身的诸伏高明一起研究信息的诸伏景光,气鼓鼓地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高明,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你平常可不是这么要求我的啊……!
比起有些心虚移开视线的诸伏景光,诸伏高明的态度镇定而从容,正气凛然:“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他看向那张字迹尚未干透的便签纸,目光因探究而显得格外锐利。
“我们先去拜访一下这些……”少年轻声说,“出现了暴躁症状的「患者」吧。”
*
虽然在病例上的症状记载为心烦气躁,稍有摩擦口舌之争便会升级为肢体暴力,但诸伏高明一行人顺着病房号去拜访的时候,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友善对待。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和南方日鹤面面相觑的原因。
午饭后便声称有私事,匆匆忙忙地打伞离开的南方日鹤,此时正捧着自己在东京拍的相册,坐在病床旁边挨个指给上面躺着的少女观看。她的周边还围着三个小孩子,一个坐在病床的床边,一个爬上了床头柜,大大咧咧地坐在上面抻着脖子看,唯一一个男孩子反而是最安静的那个,只是凑在南方日鹤的旁边踮脚。
医院的病房是相当舒适的双人间,空间也算得上开阔,但单单在某个病床旁边围了四个人的话,不管怎么说视觉上都十分拥挤。
“……你们好?”矶兼朝子,也就是那位少女——病例上只有一个名字和这个年龄匹配——犹疑着向他们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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