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靖川看见乔知遥来了后,十分高兴,当即吩咐家中下人备饭,还特别叮嘱厨房:“多做几道阿遥爱吃的,特别是糖醋鱼,今儿是她重回雍都后头一次来咱家,用心些。”
下人应声去了,等转过身时,忍不住悄悄笑了一句:“老爷比小姐还紧张乔小姐呢。”
有人笑着附和:“哪次老爷吩咐得这么细的,连糖醋鱼都点名了。”
厨房里顿时笑声轻起,烟火气从灶火边升起,一点点洇进整个时家的夜色中。
天色将晚,饭桌已备好。菜色琳琅,有家常的糯米藕、麻香鸭、姜汁炒虾,还有一锅炖得软烂的羊排汤,汤清肉酥,香气扑鼻。桌中央则摆着一道色泽明亮的糖醋鱼,外酥里嫩,酸甜交融,是时靖川特意交代要做的。
热气蒸腾间,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暖洋洋的人间烟火气。
乔知遥落座时,才发觉来雍都后的一个多月,已许久不曾有过这种被人等待着开饭的感觉。
饭桌上,时岚左张右望,问时靖川:“咦?娘呢?怎么不在?”
“你娘去外地义诊了。”时靖川说着,替乔知遥夹了一筷糖醋鱼,“那边出了一桩传染病,她非说要留两日照看完才肯回来。”
时岚撇撇嘴,转头看乔知遥,颇为惋惜:“唉,可惜了。你吃不上我娘烧的桂花糯米小圆子了,外头没有她做的香,糯不黏牙,还带淡淡桂花糖香。”
乔知遥闻言,眼中微动,轻声应道:“无妨,等伯母回来,日后自有口福。”
时岚一拍胸脯:“那是必须的。”
饭桌上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时岚兴致极高,说个不停,什么宫中趣闻,太医院趣事,连邻巷哪家又添了孙子都能说上几句,满桌都是她的声音。
时靖川也难得放松了几分,连连举杯,喝得眉开眼笑。
可乔知遥却看得出,她这位自小就不怎么擅长掩饰情绪的好友,眼底藏着细微的不安。
时岚笑得很用力,语速比平常快些,说话间总忍不住瞥她一眼,仿佛要确认她的神情有没有松动,是否真的放下了南巷旧院里那场惊魂。
乔知遥垂下眼,默默挟了一筷糖醋鱼,没有戳破。
她知道,时岚只是想让她忘记惊魂未定的下午,好生吃一顿安稳的饭。
她不说破,只默默接住这份用心,在心底一点点松开了某种紧绷许久的情绪。
也正因如此,这一刻饭桌的热气腾腾,人声嘈杂,于乔知遥而言,竟像久违地,回到了一个可以安心落脚的地方。
等到酒过三巡,时靖川脸上已有了些微红,话也多了。
时靖川指着乔知遥,眼神迷离却满是怅惘,“你爹……乔昶,是个好人啊。”
他说着,轻叹一声,望着杯盏,仿佛那些往事就浮在杯中。
“他那时在礼部做尚书,最念寒门子弟的艰难。我记得有一回,他硬是拉着我一起去了太学门口,说是有个学生,父母早亡,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身子骨也不好,让我顺便给把个脉。”
时靖川一边说,一边摇头轻叹,仿佛还能想起那天的情景。
“我本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结果那天他拎着一封荐书,站在掌学官门前,非要亲自劝上一劝。你说,一个堂堂礼部尚书,朝中重臣,偏偏为了个寒门子弟低声下气,那场面……”
时靖川顿了顿,举杯饮尽,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现在想起来,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时靖川摇了摇头,酒意朦胧,絮絮叨叨地接着念叨起来:“乔予安那孩子也好,年少有为,十七岁就在南疆立了军功,官拜正六品守备。我那时就说,他早晚能独当一面、领兵入京……”
“还有你娘,卢清颂,京中谁人不知的才女?文章一出满座皆惊,我头回听她讲诗,愣是一个时辰没眨眼,温婉端方,贤德聪慧……若她还在朝中女学,多少小姑娘能受益啊……”
“你们一家子,都是……”
时靖川说到这,眼眶微红,似是酒醉,似是情动,喃喃一句,“该受尊敬的人。”
“爹!”
时岚见势不对,赶紧捂住他嘴巴,一边尴尬地朝乔知遥摆手道歉,“对不起啊,阿遥,我爹他醉了,他真醉了,不是故意提你伤心事的……”
乔知遥怔了一下,摇头,手指轻轻扣住袖口,轻声道:“没事。”
时岚眼见她爹越说越多,赶紧上前半扶半拖地拽人,一边小声嘀咕:“行啦行啦,您这喝两杯就开始忆当年,回头要是哪天真收了个女婿,他要听见您这劲儿,八成吓得都不敢上门了!”
“我还有话——阿遥小时候还——哎你轻点……”
堂中渐渐安静下来,只剩炭炉中汤锅咕嘟翻滚的声音。
乔知遥静坐于桌边,望着眼前这桌热腾腾的饭菜,也望着那对父女拌嘴的身影渐渐远去,心神微微一动。
那一刻,父亲的身影无声地浮现在脑海深处。
昔年乔昶也常像时靖川那般,反复叮嘱她按时就寝,莫要夜深还执笔不休。
她面上虽依旧沉稳,点头应着,未曾发一言,心底却暗自腹诽这古板的教诲——觉得父亲总是多事,太过谨慎。
然而,直至如今,再也听不到那样的唠叨时,她才渐渐明白,那些琐碎而反复的关切之中,藏着多么沉默而深重的爱。
乔知遥垂下眼眸,默默为自己夹了一筷糖醋鱼,动作很轻,却像给心头重新添上了一点重量与热度。
不知是因为那份温情未断,还是时家饭菜太暖,乔知遥心里腾起一种说不清的安稳。
她知道自己不能退。
这不仅是为了乔家的冤屈,更是为了那些仍在等她,仍然关心她,珍重她的人们。让他们知道,她依旧安然无恙,活得坚定而从容。
饭前时父便已安排下人收拾屋子,又特意为乔知遥备下内院西厢的小房间。房间虽不大,却整洁清静,窗外是半枝临窗的梅树,开着零星两朵。
乔知遥洗漱后坐在床边,终于有空取出母亲数日前寄来的书信。
她那几日忙着翻卷查案,一直未曾拆封。此刻坐在灯下,揭开封蜡,纸页上那一行娟秀的字迹跳入眼中:
“遥儿启,
见字如晤,知你近日多事,我与你舅母无甚可帮,只盼你身安心稳,莫再劳苦……”
“眼下已入寒冬,离你生辰不过数日,我本想亲自入雍都为你备一双靴子,奈舟车劳顿终究未能成行。”
“去岁今日你仍在南地,虽境况艰难,然你我尚在一处,为娘还能亲手替你缝一身新衣,煮一碗长寿面,陪你安稳过个生辰,已然是苦中一乐……
“如今你远在雍都,纵有千般挂念,却也隔山隔水,唯有遥寄此信,盼你照顾好自己。你已能执笔史册,定是你爹最欣慰的事。”
“予安……仍无音讯。卢家近来又托人寻访,还是一无所获。前月那位在江南算命极准的老先生说,他仍在人世,只是潜伏于尘世之间,命格虽危,却未绝。你若有心,见机而行,切莫涉险。”
“母笔至此,不觉已泪湿纸,便止。”
——母字。
乔知遥读到信尾,鼻尖微酸。她将信缓缓收起,指尖覆在那一句“予安仍无音讯”上,久久未动。
兄长乔予安,是她们在南地时最坚实的依靠。最初那一年半,他一直陪伴着她与母亲,在南地那片荒凉之地,肩负起照料全家的重担。
他常在官府当些临时守卫,偶尔帮着种田耕作,尽力让日子过得稍微安稳些。
渐渐地,在卢家的暗中照拂下,母亲和她也开始谋些细活,抄写文书,做些绣品,艰难地维持着生活。
可就在他们终于有了些许喘息的时候,兄长却在一个夜晚突然消失了。没有争斗,没有留下一丝声息,只剩下那柄他惯用的短刀静静立在门口,像是随手放下的物件。
卢家多次派人暗中寻找,翻遍南地的村镇与驿站,却始终毫无踪迹。
她与母亲多次细细复盘那些日子,才惊觉兄长失踪前的脸上总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他夜深人静时常独自坐在廊下沉思,神情复杂。
那些沉默中,仿佛藏着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
乔知遥这次重返雍都,本就不只是为了父亲的案卷。
她还要找回她的兄长。
哪怕只有一丝蛛丝马迹。
“哥……你到底在哪儿……”
乔知遥喃喃低语,指尖轻轻摩挲着信尾那一句“仍无音讯”。烛火在她眼中微微跳动,映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谁在踌躇地敲门,又像只是风动门楣的余响。
“阿遥?”是时岚的声音。
乔知遥抬头:“进来吧。”
门被推开,时岚探头进来,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食盒,此时第一层的镶木食盖已被掀起,露出的,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银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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