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二字,并不是沈棣棠先提的。
跟小吉互呛又讲和后,她拖着打晃的身子朝宿舍走。身上发轻,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里,踩不稳,也踩不实。
“棣棠,你怎么在这啊?老丁头他都派人来宿舍通缉你了。”
路上碰到宿舍长,她追过来跟她说话,可耳朵像塞进棉花。
“嗯,知道,可以。”沈棣棠喉咙也哑了,说话挺费力。
宿舍长继续说:“还有,周三的色彩课留作业了,我给你放桌上了,你记得画。”
“嗯,需求发我邮箱,我看着改。”沈棣棠迅速回。
“说什么呢?”宿舍长伸手摸她头,“没烧啊,怎么说胡话呢。”
后来又聊几句,沈棣棠不过脑子地答,又不过脑子地飘回宿舍。
她将手机插在书桌旁充电,没等开机、也没换衣服便爬到上铺去,像只蠕动的毛毛虫那样钻进被子里。
烦啊,到底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算不明白。
也不知道失联期间有几波人找到学校门口。
哪都难受。
嘴巴里还有呕吐的味道,衣服也脏兮兮的,胸口痛,头也痛。
好在现在能喘口气。
刚呼出胸口聚积的浊气,准备躲入梦境摆烂,却忽然听到尖锐恼人的音乐声,是手机响了。
她没动,望着天花板,迟钝地放空。
吵什么吵。
要画没有,要钱没有,要命......要命也就剩半条了。
铃声总算停了。
然后,铃声又响了。
铃声停了。
铃声响了。
......
打电话那方不知是打定主意要扰她清静,还是毅力过剩,她忍无可忍地撑起身子朝着手机望去,
——是愉琛。
哦,她的男朋友。
差点忘了,实在是闭关这几天太过漫长。
沈棣棠保持撑着自己的姿势,许久没动,铃声又停,又响了两次。
哦,她失联这么久,是要给他个解释的。
.....可是好累啊。
从上铺低头望去,地面像东非大裂谷的谷底,手机躺在东非大裂谷的另一端。
她最终还是爬起来,慢吞吞地蠕动到手机旁,接起来:“喂?”
那边空拍许久,接着传来颤抖的声音:“......你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我很累,我们能不能晚点......”
“沈棣棠!”那边的声音带着她从未见识过的怒意,喊着她讨厌的名字。
愉琛深呼吸几口,平复情绪:“你......我,我这几天疯了似的找你,可是我发现我没处找你。”
“我不认识你身边的任何人,没有任何人的联系方式,我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你们该死的学校还有该死的门禁,每一班的门卫我都找过求过,可他们不放。我试着找人带我进去,可认识你的人说,没听过你有什么男朋友。
还有公安....我每次去他们只会叫我登记信息登记信息登记信息,一页纸有半页是我的登记......你知道你名字有几划吗......我......”他的声音忽然不剩多少愤怒,反而越来越低,像自言自语。
沈棣棠终于迟钝地感受到,愉琛很不对劲。除了对她失联的焦虑,还掺杂着某些其他的宣泄。
今天的愉琛一点也不像愉琛。
然而她没力气探究,机械重复:“我真的很累,我们明天说吧。”
“你到底做什么去了?一句话而已。”他不依不饶。
“画画。”她敷衍。
“什么画需要七八天不见人影?你至少用心一点骗我。”
“我很困了。”她不剩什么力气,气声重复。
“沈棣棠。”他又一次连名带姓,“你公平点吧。”
她站得很累,手脚也发麻,于是慢吞吞地坐下,趴在桌上,没回答。
“我不认识你身边的人,你身边的人也不认识我,包括你妈妈。”他说,“只要你想,你就随时可以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你早就在做这样的准备了吧?”
她被生拖硬拽拉入话题:“......你在说什么啊?是你答应我,而且我真的很累,我不——”
“我看到过你手机弹出的消息,来自同个黑色头像的男人,每条都很暧昧。”他说。
“什么黑色......”沈棣棠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
那是当着季灵芝的面加的那位主理人,他至今都在信息轰炸,她不胜其烦,最近才屏蔽。
“所以你告诉我,那人是谁呢?”他追问,“你又为什么忽然消失这么久呢?”
他接连追问,怎么也不肯放过。
她火气迟到地窜上来,思路忽然就顺畅起来,接连反问:“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吧?你早看到消息,那时候为什么不问?你介意我不介绍你,那之前怎么告诉我没关系??你是失忆吗???难道你就事事对我坦诚,有问必答吗??”
他深呼吸,像在压抑火气:“你想问我家里的事?那我现在告诉你———”
“我说我很累!!我不想听你讲故事!为什么早不聊、晚不聊,非要在现在跟我聊?!”她视线模糊,大概太愤怒,又或者太疲惫。
许久后,他才笑了笑,轻声问:“对啊,为什么呢?”
电波不能将距离拉近,他们隔得好远好远。
“沈棣棠。”他第三次叫这个讨厌的名字,“你要跟我分手吗?”
又来了,又开始做最坏的假设。
沈棣棠靠在椅背上,烂泥似的瘫着,刚才的质问耗光她所有的力气,她没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那端都没有任何声音。沈棣棠浑浑噩噩地放下耳边的手机,才发现短暂的充电无法支持这么久的对话,手机已经关机。
手机如此,她也是。
她现在很累,他现在很激动,不该做任何重大决策。应该打过去跟他说,是手机没电,不是她挂断。
可充电要等,开机要等,电话拨过去也要等。
打过去也不是万事大吉,要解释为什么失联,为什么谈秘密恋爱,为什么隐瞒欠债的事。
所以到底为什么隐瞒呢?
大概是因为坦白只需要一刻钟,而因此打破的平衡,却需要穷尽一生去填平吧。
尽管她爱季灵芝,但她死也不要活得像她那样。
思绪纷乱,本能先于理智带着她爬回床上,闭着眼睛。
神奇的是,闭上眼的瞬间,她除了困,没有任何其他感受。
所以说,爱情也是种投机倒把的存在吧,在物质充沛处从未萌芽,在苦难遍地时奄奄一息。唯有不上不下的那些人,向前摸到一线天光,向后望见无尽深渊,唯有此时,爱才勉强充当希望的角色,充当远处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唯有这些人,声嘶力竭地歌颂爱情,以画笔、以文字、以这世界上所有能够承载人类情感的载体。
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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