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庆功宴，为贺锦川卫新兵首战告捷，一举歼灭巴图勒及其旧部。夜空无风，唯有寒星疏疏落落挂在墨蓝天幕上，风裹着旷野的冻意往人骨缝里钻，竟比前几日飘雨时更添了几分凛冽。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三堆篝火燃得正旺，火星子裹着焦木的碎粒往天上窜，映得周围兵士的脸庞忽明忽暗。
新兵们大多席地而坐，粗瓷碗里盛着浑浊的米酒，手里攥着油汪汪的烤羊肉，却少有人狼吞虎咽——偶尔有人举起碗，目光扫过身旁空着的草席，又默默放下了手。
前几日还在一起训练，吃饭的同伴，如今却只能在空着的位置上给这些阵亡的兵士倒上一碗酒，慰藉他们在天之灵。
帐外的空地上，几个教头正蹲在木箱旁给士兵分发赏物。
钟诺玲站在一旁，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捏着这批赏物的单子，却没多瞧一眼——从叛军营地缴获的金银、绸缎，全被拆成小块分给了兵士；
连宫里送来的两坛御酒，也让亲兵开封后倒进了大酒桶，掺着普通米酒分给众人。
有老兵捧着分到的银锭子感慨：“都督这性子，真是爱兵如子呐。”话刚说完，就看见钟诺玲弯腰捡起地上一枚掉落的铜钱，擦去泥污后放进了分赏的木箱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不远处的兵器架旁，两个新兵正用布擦拭长枪，其中一个忽然低声说：“要是阿武还在，今日该抢着吃烤羊腿了。”
另一个没接话，只用力攥了攥布，火光下，能看见他泛红的眼眶。
篝火旁的喧闹声仿佛隔了层风，落在这些刚从生死线爬回来的人耳里，这场庆功宴，平添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沉重。
浮千楼则去了赵虎那头。他这些日子没去校场，跟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
赵虎老远就瞅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浮千楼肩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衫，步履比前几日稳了不少，当即从篝火旁蹦起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烤得焦香的玉米饼，扯着嗓子喊：“楼骞！你可算来了！”
浮千楼循着声音走过去，草叶上的晨霜沾了裤脚，凉丝丝的。
他刚在赵虎身边的石头上坐下，大牛就从火边递来个油乎乎的荷叶包，蒸腾的热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快拿着，刚烤好的兔肉，后腿那块最嫩。”
他目光扫过浮千楼，看他似乎没有受伤的样子，忍不住多问了两句，“身子有没有受伤？前儿见你把巴图勒杀得爽快，俺真替你捏把汗。”
浮千楼解开荷叶，金黄的兔腿油珠顺着指缝往下滴。他咬下一块肉，外皮焦脆，内里细嫩，肉香在舌尖散开，才含混着回道：“无碍，等过段日子处理完事情，到时候就能跟你们一起去巡山。”
“得了吧你！”旁边的王强“啪”地把手里的陶碗往地上一放，“每次出去，哪回不是你冲在最前面？我们跟着去都显不出实力！”
大牛笑着道：“王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楼哥也是怕我们受伤。”他说着，又往浮千楼手里塞了块烤玉米，“楼哥，你别理他，他就是想立功。”
浮千楼笑着摆摆手，把兔腿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王强：“别气了，一会我还得去巡营，这兔腿给你，下次给你打头阵。”
王强接过兔腿，却还是嘴硬：“谁要你让着……不过你这话还算中听。”说着，也大口啃起了肉，篝火的光映着几人的脸，倒也冲淡了几分冬秋日的寒意。
……
谢云庭带着一个提着食盒的侍女来到都督账外，对着亲兵拱手笑道：“劳烦通传，谢云庭求见都督。”
亲兵掀帘入内，片刻后便引他进去。
帐内烛火亮得晃眼，钟诺正俯身按着军报，案角凉茶早凉透，舆图摊开半张。
谢云庭笑着凑上前：“都督还在忙？去年在京城见钟姑娘买过这杏仁糕，她说您爱吃，这次过来匆忙，带的不多，您尝尝。”
“若是不和口味，还请都督公子多担待一些。”
钟诺玲停下笔，“我爱吃？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她正想着，谢云庭的侍女又从食盒里拿了壶酒，分别倒进了两尊玉盏，谢云庭笑道：“这一壶春性温不烈，入口甘甜，今晚庆功宴，都督稍饮一些，当是不碍事的。”
“小弟先干为敬！”谢云庭一仰头，酒盏里的酒尽数倒进喉咙。
“谢二公子你……”钟诺玲愣住了。这厮脸皮未免太厚，酒才刚开始喝就称兄道弟。
“都督是怕误事？这‘一壶春’度数浅，喝个两三盏也醒得快，耽误不了正事。再说，今日新兵们打了胜仗，您总该松快松快——我听说都督昨日忙到后半夜，连口热饭都没顾上吃，这酒暖身子，刚好补补。”谢云庭喝完见钟诺并未喝酒，正要劝解道。
“谢二公子，军中规矩，将领值守时不得饮酒，况且都督身上还有旧伤，这酒，怕是都督不能陪你喝了。”
浮千楼还在账外就听见谢云庭的劝酒声，不禁出声劝阻，将帐帘“哗啦”掀开，寒风裹着一身玄色劲装快步走进来，身上还沾着夜露的寒气。
刚进门就撞见谢云庭脸上堆着笑劝酒的模样，眉头“唰”地拧成死结。
“谢公子要是不嫌弃，本将代都督敬你。”说完，浮千楼利落的一口喝完。
谢云庭笑容微滞：“是云庭考虑不周，扰了都督值守，那……改日再约都督吧。”
待谢云庭走后，钟诺玲才转过头问道:“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浮千楼收敛了怒气，上前两步，将一份折好的字条递过去：“巡查倒无大碍，只是在东边山口发现了几处新的马蹄印，看尺寸不像是咱们的战马，倒像是沙陀那边常用的矮脚马。我已让人盯着了，只是怕夜长梦多，得跟都督说一声。”
钟诺玲接过字条展开，就着烛火细看，指尖在马蹄印的草图上点了点：“沙陀往年这个时候，早该退回漠北了，今年却还在山口徘徊……你让人多派两队暗哨，务必盯紧，有动静立刻来报。”
浮千楼应了声，刚要告辞，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布包，递到钟诺玲面前：“方才路过伙房，见老张在煮红薯，给你留了两个，还热着，垫垫肚子。”
钟诺玲打开布包，暖意混着甜香漫出来，两个烤得焦红的红薯还冒着热气。
她抬头看向浮千楼，眼底泛起一丝暖意，笑道：“难为你了，还惦记着我没吃饭。”
“都督忙得连军报都顾不上批，哪有功夫想吃饭的事。”浮千楼语气稍缓，指了指案角的凉茶，“那杯茶早凉了，我去给你换杯热的。”
说罢不等钟诺玲回应，就端起凉茶，转身走向帐边的炭炉。
帐内烛火摇曳，映着两人的身影，倒比方才谢云庭在时，多了几分安稳的暖意。
西南营的这个深秋，极寒。十日内有七日都刮着烈风，纵然不是烈风天，也尽是灰蒙蒙的阴云。
粮草和棉衣都很紧张，好在裴风上任后，连夜从后方驿站调了批加厚棉衣送来给驻营，权当是补给冬日用度。
屋子里，钟诺玲正与浮千楼，裴风两人说话。
“黑衣人传回的密报到了，”浮千楼从怀中摸出用油纸裹着的字条递给钟诺玲：“五天一封，这已经是第二封了。”
沈烈和他同伙被擒下关入暗牢一事，除了钟诺玲的亲卫和军中主要的几个将领，就只有裴风知晓，营里的兵士们都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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